帐内的空气仿佛在诸葛亮闭上双眼的瞬间彻底凝固了。那声铿锵有力的誓言余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与眼前生命逝去的静寂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脏抽搐的对比。
悲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蒋琬、董允、费祎等文臣再也抑制不住,扑倒在地,失声痛哭,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丞相!丞相啊——!”
姜维双目赤红,牙关紧咬,浑身因极力压抑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迹而不自知。门外的亲卫和医官们也纷纷跪倒,压抑的呜咽声汇成一片悲鸣的海洋。
整个五丈原,仿佛都感受到了这颗巨星陨落的重量,寒风呜咽得更加凄厉。
刘禅(李世民)依旧保持着半跪在榻前的姿势,紧紧握着诸葛亮那只已经彻底失去温度、逐渐僵硬的手。他没有哭,甚至脸上都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诸葛亮安详却再无生息的遗容,仿佛要将这副景象刻进灵魂深处。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攫住了他。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臣子,一个相父,更是失去了这个时代唯一一个可能隐约理解他、并能与他在这条艰难道路上并肩前行一段的智者。
然而,属于帝王的理智,那根由无数血火和权力淬炼出的神经,强迫他从这无边的悲恸中剥离出一丝清明。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丞相新丧,大敌当前,军中派系暗流汹涌,任何一个处理不当,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将诸葛亮的手放回榻上,细心地将被角掖好,仿佛怕惊扰了老人的安眠。然后,他站起身,转向跪伏一地的臣子们。
他的目光扫过痛哭的蒋琬,扫过悲愤的姜维,扫过惶恐的董允和费祎。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丞相……仙去了。”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让哭声为之一滞。
“此乃国丧,更是军丧。”刘禅的声音逐渐恢复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当此危难之际,举哀在心,不在形。蒋琬、董允!”
“臣……臣在!”两人强忍悲痛,抬起头。
“即刻起,秘不发丧。严密封锁丞相帐幕,对外只称丞相病重需静养,一应事务,如常呈报于此,由朕……亲自处理。”这是最关键的第一步,必须稳住军心,避免给司马懿可乘之机。
“臣遵旨!”两人深知利害,咬牙领命。
“费祎!”
“臣在!”
“持朕手谕,密调龙渊军最忠诚之部,暗中控制中军各要隘,尤其是……魏延所部营地方向。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他的话语中透出一丝凛冽的杀意。杨仪刚处理完,魏延的问题立刻浮上水面,他必须预防最坏的情况。
“是!陛下!”费祎感受到陛下话语中的决绝,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伯约(姜维)。”刘禅的目光落在姜维身上。
姜维猛地抬头,眼中是未干的泪水和燃烧的战意:“末将在!”
“收起你的眼泪!”刘禅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丞相将军事托付于你,不是让你在此哭泣的!即刻返回前营,稳住防线!司马懿老奸巨猾,若被他嗅到一丝异常,我军危矣!给朕打起精神,若让魏军趁势踏破营垒,你我有何面目去见丞相在天之灵?!”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姜维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是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重重一抱拳,声音嘶哑却坚定:“末将遵命!必不负陛下与丞相重托!”说完,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帐外,甲叶铿锵,带着一股决死的气势。
迅速安排完这些应急措施,帐内暂时只剩下刘禅、蒋琬、董允以及几名绝对可靠的诸葛亮贴身老仆。
气氛依旧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
刘禅的目光再次落回诸葛亮的遗体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对那位跟随诸葛亮最久、一直默默垂泪的老仆道:“丞相……可还有何遗物……或话语,交代于朕?”
那老仆闻言,身体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又极其可怕的事情。他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非常小的、用火漆密封的铜管,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丞相……丞相昏迷前……最后……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曾……曾挣扎着写下此函……命老奴……务必……务必在……在他……之后……亲手……亲手交予陛下……说……说此乃……万分紧急之……遗命!”
万分紧急的遗命?刘禅的心猛地一紧。蒋琬和董允也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铜管上。
刘禅接过铜管,触手冰凉。他捏碎火漆,从中倒出一卷极细的帛书。展开,上面是诸葛亮极其虚弱、笔画颤抖却依旧能辨认出的字迹,显然是在生命最后时刻,用尽了全部心力书写的。
目光扫过帛书上的内容,刘禅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的字不多,却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不可不除!臣虽死,陛下当速断!可令马岱伺机斩之,不可迟疑,否则必生大祸,悔之晚矣!——亮绝笔”
反骨……必反……速断……令马岱斩之……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极大的焦虑、决绝,甚至是一丝……恐惧?这是诸葛亮对身后事最深的担忧,是他认为比司马懿的大军、比蜀汉的衰弱更迫在眉睫的危机!
帐内落针可闻。蒋琬和董允虽然看不到帛书内容,但从陛下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隐隐发青的脸色,以及那骤然散发出冰冷杀气的氛围,都能猜到这遗命的内容定然极其惊人,且与魏延有关。
刘禅(李世民)的脑中嗡嗡作响。
来了!历史的宿命最终还是以这种方式,摆在了他的面前!
诸葛亮和魏延……这对注定无法相容的将相,即便到了最后,依旧留下了这样一个你死我活的难题。
他能理解诸葛亮的担忧。魏延性情骄矜,与群臣不和,子午谷之谋被拒后怨气更深,手握重兵,确实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在他(诸葛亮)看来,为了蜀汉的稳定,为了陛下能顺利接管权力,除掉这个最大的内部隐患,是必要且紧迫的。
这逻辑,冷酷而高效。像极了他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前可能会做出的判断——消除潜在威胁,稳固权力核心。
但是……
刘禅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魏延那张桀骜不驯、却又在战场上奋勇冲杀的脸庞。浮现出他提起北伐时眼中燃烧的、丝毫不掺假的狂热。浮现出他虽对诸葛亮不满,却从未真正有过逾越之举。
“脑后有反骨”?这更像是一种基于性格和命理的猜测,而非铁证如山的谋反事实。
更重要的是……玄武门!
这三个字如同梦魇,瞬间攫住了刘禅(李世民)的心脏!手刃兄弟,逼父退位……那血腥的场景,那无法磨灭的罪孽感和午夜梦回的战栗,再一次汹涌而来!
他李世民,就是因为“可能”的威胁,先下手为强,酿成了手足相残的人伦惨剧,背上了千古的道德枷锁。如今,难道要他因为一句“久后必反”的预言,就去杀掉一个战功赫赫、尚未真正举起反旗的大将?
不!
绝不!
他穿越成刘禅,不仅仅是为了保全蜀汉,更是为了赎罪,为了避免另一个“玄武门”的悲剧!如果他今天因为猜忌和预防就杀了魏延,那他和当年的自己又有何区别?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追忆、去试图弥补玄武门的过错?
蜀汉已经失去了关羽、张飞,刚刚又失去了关兴,丞相也溘然长逝,难道还要再自断一臂,杀掉最能打的魏延吗?
国力羸弱至此,还要内耗下去吗?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帝王的理智、历史的教训、个人的心魔、对国家的责任……疯狂地撕扯着他。
蒋琬和董允感受到陛下身上气息的剧烈波动,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死寂,让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刘禅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清明。
他看了一眼诸葛亮的遗容,心中默念:“相父,对不住了。您的担忧,朕明白。但您的办法,朕……不能采用。朕要走一条不同的路,一条或许更艰难,但绝不会让朕余生再活在悔恨中的路!”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帐中那座为照明和取暖而设的、雕刻着夔龙纹路的青铜灯盏。
灯盏内,油脂燃烧,火焰跳动。
在蒋琬和董允惊骇欲绝、几乎要惊呼出声的目光注视下——
刘禅(李世民)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份写着诸葛亮诛杀魏延遗命的绝笔帛书,直接伸向了跳动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如同贪婪的恶魔,瞬间舔舐上洁白的帛书,迅速将其吞噬、卷曲、化为焦黑,最终化作几片轻盈的、带着火星的灰烬,飘散落下。
“陛下!!!”
蒋琬和董允终于失声惊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看着那飘落的灰烬,仿佛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颠覆认知的可怕景象!
陛下……陛下竟然……焚毁了丞相的遗命?!
这……这是忤逆!这是……
刘禅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撼动山河的意志。
他看着跪在地上、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两位大臣,声音平稳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
“丞相遗命,朕已阅毕。”
“然——”
“朕,不信反骨!”
“此事,到此为止。今日帐内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他的目光扫过蒋琬、董允和那名早已吓傻的老仆,冰冷的杀意让三人如坠冰窟,“休怪朕,不讲情面。”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臣子,也不再看榻上已然长逝的丞相,径直走向帐门。
在掀开帐帘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外面阴沉沉、仿佛也在哀悼的天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既是对诸葛亮的回应,也是对自身宿命的宣告:
“相父,您安息吧。这内部的刀……朕,亲自来挡。这不同的路……朕,自己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