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的运行平稳而安静，只有钢索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密闭空间内回荡。顶部的数字不断跳动，显示着高度的上升。凌夜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双目微阖，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他能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微弱脉动，甚至能捕捉到升降梯井深处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变化。
体内那股力量，如同休眠的火山，在危机感的刺激下，隐隐躁动。基因层面的隐痛依旧存在，但此刻更像是一种背景噪音，被更强烈的意志力压制下去。莹蓝色液体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退，但它所带来的某种感知上的微妙提升，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成为一种优势。
“叮——”
一声极轻的提示音，升降梯停了下来。门无声地滑开，一股带着咸腥味和浓重霉腐气息的冷风瞬间灌入。外面是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远处城市边缘映照在天际的微弱光晕，勾勒出扭曲残破的轮廓。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大型排水管道出口，位于陡峭的海岸悬崖底部，四周遍布着湿滑的礁石和冲刷上来的垃圾。海浪拍打岩石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
凌夜像一道幽灵般闪出升降梯，迅速融入阴影之中。他激活了行动服的基础光学迷彩功能，虽然无法达到完全隐形，但在这种复杂的光线环境下，足以让他与黑暗环境高度融合，难以被肉眼察觉。
他并没有立刻前往坐标地点，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首先对周围环境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缜密侦察。微型侦察设备被悄无声息地释放出去，如同无形的触角，探查着方圆五百米内的热能信号、电子信号以及任何不自然的声响。
结果不容乐观。
侦察设备传回的数据显示，在废弃船坞及其周边区域，至少散布着超过二十个可疑的热源信号。这些信号移动规律，分布呈战术队形，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他们占据了制高点，控制了所有进出通道，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更令人警惕的是，在船坞中心区域，一个最大的仓库内部，检测到强烈的能量屏蔽和信号干扰，显然对方也做了充分的反侦察准备。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微弱但持续存在的非人类热源信号，形态怪异，移动方式不符合常理，潜伏在阴影和水中。影枭？还是黑石集团掌握的其他生物兵器？
天罗地网。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的局面毫不为过。
凌夜关闭侦察设备，将身形隐藏在一处断裂的水泥柱后面，大脑飞速计算着。强攻是自杀。潜入的难度极高，每一个可能的路径似乎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钟叔……或者说，布置这个局的人，根本没打算给他任何侥幸的机会。
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抓捕或消灭他，完全可以在“鹈鹕”诊所或者三号安全点发动更猛烈的攻击，何必大费周章引他来此？除非，他们需要在一个完全掌控的环境下，进行某种“交流”或“检验”。
凌夜的目光投向那个被能量屏蔽的仓库。核心在那里。所有的埋伏都是外部的警戒和威慑，真正的舞台，是仓库内部。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凌晨两点还有四十五分钟。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一条对方预料之外的路径，或者说，以一种对方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核心区域。
常规的陆路和水路都被看得死死的。那么……空中呢？或者……地下？
凌夜抬头望向陡峭的悬崖顶端，又低头看向脚下被海浪冲刷的礁石和深不见底的海水。悬崖过于陡峭且暴露，风险太大。而水下……虽然充满了未知，但或许有一线生机。船坞废弃多年，水下结构复杂，管道纵横，或许存在未被完全封锁的入口。
他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行动服具有一定的防水和恒温功能，但海水带来的压力以及黑暗中潜藏的危险，依然让人神经紧绷。他像一条游鱼，借助礁石的掩护，朝着船坞下方的水域潜去。
水下能见度极低，只能依靠行动服自带的声呐成像系统感知周围环境。废弃的码头桩基上挂满了黏滑的海藻和贝类，如同怪物的触手。锈蚀的船体残骸斜躺在海底，形成诡异的障碍。凌夜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障碍，同时警惕着侦察设备发现的那几个非人类热源。
果然，在靠近船坞主结构下方时，声呐探测到两个修长、敏捷的身影正在水中无声地游弋。它们形态似人，但四肢异常纤长，指趾间有蹼状结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两个用于探测声波的空洞。是两栖型的改造生物兵器。
凌夜立刻停止动作，将身体紧贴在一处巨大的混凝土基础后面，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乎放缓了几分。这两个生物兵器的感知系统显然不同于普通人类守卫，它们对水流的细微变化和声音异常敏感。
它们如同水中的幽灵，在附近区域来回巡弋，似乎在执行固定的巡逻路线。凌夜耐心等待着，计算着它们的移动规律和视野盲区。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它们交叉巡逻的间隙，快速通过最危险的水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水冰冷，压抑感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终于，在两个生物兵器交错而过，背向而行的瞬间，凌夜动了。他双腿猛地发力，如同安装了推进器一般，悄无声息地蹿出，目标直指前方一个半淹没在水下的、通往仓库内部的破损排水口。
他的动作极快，几乎没有激起太大的水流。但就在他即将抵达排水口的刹那，其中一个生物兵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两个空洞“望”向了凌夜的方向！
被发现了！
凌夜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加速，一头扎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排水口。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感觉到身后水流剧烈扰动，那两个生物兵器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
排水管道内部狭窄而曲折，布满了锈蚀和障碍。凌夜顾不上许多，拼命向前游动。后面的追击者速度更快，它们尖锐的爪牙刮擦着管道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越来越近！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且传来了空气流通的感觉！出口到了！
凌夜用尽全身力气冲出排水口，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充满铁锈和机油味的空间内部。这里似乎是船坞仓库的地下维修层，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和集装箱。他刚爬上岸，身后水花四溅，那两个灰白色的身影也紧随其后跃出水面，如同索命的恶鬼，直扑而来！
没有时间犹豫！凌夜瞬间拔枪！噗噗两声轻微的枪响，经过消音器处理的高斯弹丸以极高的初速射出，精准地命中了一个生物兵器的头部和另一个的胸腔！
然而，令人心悸的是，被击中的生物兵器只是身体顿了顿，被命中的部位泛起一阵类似水波的涟漪，竟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它们的身体结构显然具有极强的能量吸收或偏转能力！
“嘶——！”其中一个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嘶鸣，四肢着地，以更快的速度扑向凌夜，利爪直取他的咽喉！
凌夜眼神一冷，侧身闪避的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袭来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凉滑腻，如同抓住了某种深海鱼类。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对方手臂上传来，几乎要挣脱他的掌控。
没有迟疑，凌夜右臂屈肘，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对方肘关节的反方向！“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生物兵器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起来。
但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另一只爪子依旧凶狠地抓向凌夜的面门！与此同时，另一个生物兵器也从侧面攻到，长满利齿的嘴张开，咬向他的脖颈！
危急关头，凌夜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再次被激发！一股炽热的气流从小腹升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的速度、力量和反应能力在刹那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松开折断的手臂，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面门的攻击，同时右脚如同鞭子般抽出，精准地踢在侧面袭来的生物兵器的下颌上！
“嘭！”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生物兵器被踢得向后翻倒。凌夜借势旋身，左手五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见的能量波动，如同锋利的短刃，直接插入了第一个生物兵器的胸口，猛地一搅！
“呃……”那生物兵器的动作瞬间僵住，灰白色的眼睛（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开始迅速溶解，化作一滩浑浊的粘液。
另一个生物兵器见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却没有再贸然进攻，而是缓缓后退，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它们似乎也有一定的智慧，懂得审时度势。
凌夜喘息着站直身体，感受着体内力量的迅速消退，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疲惫感。强行调动那股未稳定的力量，对身体的负担极大。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滩正在蒸发的粘液，眉头紧锁。黑石集团的实力，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这些生物兵器，显然比影枭更加难缠。
他不敢停留，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后，朝着通往上层仓库的楼梯口摸去。刚才的短暂战斗虽然激烈，但由于在地下深处，加上仓库本身的隔音和信号屏蔽，似乎并没有惊动上层的守卫。
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他必须尽快找到钟叔，或者说，找到那个布下这个局的人。
仓库上层空间极其空旷，高大的穹顶下悬挂着几盏昏黄的应急灯，光线勉强照亮中央一片区域。四周堆放着生锈的集装箱和废弃的渔船骨架，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凌夜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穿行，行动服的迷彩效果和他本身高超的潜行技巧，让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能感觉到，在这个空旷空间的中央，有一股凝而不发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息。
终于，在绕过一堆废弃的轮胎后，他看到了。
仓库中央，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几张简陋的桌椅摆放在那里。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正悠闲地品着一杯……红酒？那身影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即使在如此昏暗肮脏的环境下，也显得一丝不苟。不是钟叔，又是谁？
而在钟叔身后，左右各站着两名全身笼罩在黑色作战服中、戴着战术面具的壮硕男子。他们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但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表明他们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战士。更远处，几个关键位置的阴影里，隐约还有更多的人影闪动。
凌夜没有立刻现身。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钟叔的从容，守卫的分布，整个空间的布局……他在寻找可能的破绽，或者，确认这是否就是全部。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凌先生。”钟叔没有回头，却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平静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产生回响，“这里的信号屏蔽很彻底，苏小姐听不到我们谈话的。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已经清理掉了水下的那点小麻烦。”
凌夜心中微凛。钟叔不仅知道他的到来，似乎连他潜入的路径和遭遇都了如指掌。这说明，对方对这里的掌控力，远超他的预估。那些外部的埋伏，或许更多是为了防止外人干扰，或者说，是为了向他展示肌肉。
他不再隐藏，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步伐稳定，目光冰冷地落在钟叔的背影上。
钟叔这才放下酒杯，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你的恢复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钟叔打量着凌夜，语气像是赞赏，又像是陈述一个事实，“看来，‘摇篮’的遗产，确实非同凡响。”
凌夜在距离他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为什么？”他直接问道，声音沙哑而冰冷。
钟叔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我们有的是时间。在‘客人’到来之前，我们可以先聊一聊。”
凌夜没有动。“……客人？”
“当然。”钟叔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和你叙旧吗？不，你只是开胃菜。真正的主菜，是那位对你，对‘摇篮’，都无比感兴趣的‘黑石集团’区域执行官，代号‘伯爵’。”
凌夜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钟叔不仅背叛了苏家，还打算将他作为筹码，交给黑石集团？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凌夜。”钟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我对苏家，并无恶意。相反，我是在拯救苏家，也包括苏莞小姐。”
“……解释。”凌夜的声音更冷。
“苏家这艘船，已经驶入了风暴区。老爷……苏先生，他的一些决策，正在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钟叔的语气带着一丝痛惜，“他过于执着于某些……不该触碰的领域。尤其是对你，凌夜，他的关注和保护，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引来了太多不该来的目光。继续下去，苏家会被撕碎。”
“所以，你选择投靠黑石？”凌夜讥讽道。
“投靠？不。”钟叔再次摇头，眼神变得深邃，“我是选择……合作。与黑石合作，只是权宜之计。我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弄清楚一些事情，也需要……为苏家，留一条后路。而将你‘交给’他们，是取得信任最快的方式。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他顿了顿，看着凌夜：“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就范。我也没指望你会。我设下这个局，一是为了避开苏家的耳目，与你坦诚布公地谈一次；二来，也是想看看，被‘父亲’和苏先生都如此重视的‘次级产物’，究竟有多大能耐。如果你连今晚这一关都过不了，那说明你也不值得我冒如此大的风险。”
凌夜沉默地听着。钟叔的话半真半假，充满了算计和矛盾。他声称是为了苏家，但行为却是赤裸裸的背叛。他想与凌夜合作，却又将他置于险地。这个人，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你想……得到什么？”凌夜问出了关键问题。
钟叔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压低声音道：“我想知道，‘父亲’的真正目的。我想知道，‘摇篮’计划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我想知道，苏先生到底在隐瞒什么。而这些答案，很可能就藏在你的基因序列里，或者……你的记忆深处。”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凌夜，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是棋子，被更强大的力量操控着。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就必须掌握足够的信息，拥有足够的力量。合作，我们或许能窥见棋盘的全貌，甚至……有机会成为下棋的人。”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阵低沉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仿佛某种凶兽正在靠近。
钟叔立刻恢复了之前从容的神态，坐直身体，低声道：“‘伯爵’来了。凌夜，做出你的选择吧。是与我合作，一起面对接下来的局面，还是……现在就撕破脸，看看谁能从这位‘伯爵’手中活下来？”
仓库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被昏暗灯光拉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硝烟味和昂贵古龙水气味的强大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真正的“客人”，到了。
抉择的时刻，也到了。
凌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又瞥了一眼看似镇定、但指尖微微颤抖的钟叔。
暗流，即将化为惊涛。
（第四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