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回终在厨房里的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甚至带着一点处理公务般的条理分明。
但她足够耐心，番茄仔细去皮切块，牛腩焯水撇去浮沫，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记忆中的流程进行。
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番茄酸甜与肉香混合的温暖气息。
曲松十洗过澡，换上干净的居家服，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随意包着，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着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工作邮件。
试图用熟悉的事务将自己从那股沉闷的情绪里打捞出来。
可母亲那条信息，像水底顽固的水草，不时缠绕上她的思绪。
三万多。
她知道母亲并非虚言，那个重组家庭的拮据，她从小看到大。
也正是因为清楚，那份被理所当然赋予的“责任”才更让她感到窒息和……委屈。
她拼命读书，努力工作，想要构筑的是属于自己的、纯粹的未来，而不是永远被拖回那个让她感觉自己是“外人”的泥潭。
“吃饭。”
路回终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她抬起头，看到路回终已经将盛着番茄牛腩的砂锅端上了餐桌，旁边还配了两碟清爽的炒时蔬和两碗晶莹的米饭。
简单的饭菜，却冒着实实在在的热气。
“来了。”曲松十合上电脑，起身走过去。
她在路回终对面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浓稠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又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腩。
送入口中，番茄的酸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牛肉的厚重，味道很好，是路回终手艺里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成功。
“好吃。”曲松十抬起头，对路回终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至少此刻，舌尖的温暖是真实的。
可是她，真的好想哭啊……明明，在她们还没在一起之前，她就暗自发誓，要让姐姐一直一直不沾阳春水。
可是直到今天，她已经数不清姐姐为自己做过多少顿饭了。
连番茄牛腩，都可以做得这么好了……再看不出当初那个煎不好鸡蛋饼的影子了……
她怎么，这样没用……
路回终得到了她的肯定，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也开始安静进食。
餐桌上一时无话，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曲松十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几次偷偷抬眼去看对面的路回终。
她只是平静地吃着饭，目光落在食物上，或者偶尔看向窗外渐深的夜色，没有任何要追问或安慰的意思。
这种沉默，反而让曲松十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她不需要被刨根问底，也不需要听那些空洞的“别担心”。
路回终的平静，像一块沉稳的基石，让她知道自己此刻任何的情绪都是被允许的，不需要刻意掩饰，也不需要强行解释。
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执着地亮着。
又是母亲的来电。
曲松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没有动，也没有看向手机的方向，只是低头盯着碗里红彤彤的番茄汤汁。
路回终夹菜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刺耳的铃声。
她将一筷子青菜放入碗中，语气寻常地开口：“‘星轨’的首周用户数据报告，明天上午十点，市场部和策划部要开联合分析会。”
她将一件明确的工作安排，平淡地抛了出来。
曲松十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嗯？哦，好的，我准时参加。”
手机的震动终于停了，屏幕暗了下去。
客厅重新恢复了安静。
“李琰可能会重点关注‘探索者模式’的用户留存和付费转化。”路回终继续说着，像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工作餐间交流，“你要准备一下。”
“明白。”曲松十点头，注意力被成功地牵引到了即将到来的工作上。
这是她熟悉的领域，是她能够掌控和应对的挑战。
一顿饭在关于工作的零星交谈中结束。
那些来自家庭的、令人烦扰的声响，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方温暖明亮的餐桌之外。
饭后，路回终收拾碗筷，曲松十主动接过擦拭桌面的任务。
两人在厨房和餐厅之间默契地走动，水流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构成了夜晚最安稳的背景音。
收拾停当，路回终去了书房，似乎还有几封邮件需要处理。
曲松十坐在沙发上，再次拿起手机。屏幕上除了那个未接来电，没有新的信息。
她盯着那串熟悉的号码看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塞进了沙发的缝隙里。
眼不见为净。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随意调到一个正在播放纪录片的频道，让声音填满空间，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沙发微微下陷。
路回终处理完了工作，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两份打印好的文件。
“这是初步的数据摘要，”她将其中一份递给曲松十，“可以先熟悉一下。”
曲松十接过，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她低头翻看，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是她和团队心血的量化呈现。
路回终没有打扰她，自己也拿起另一份，靠在沙发里看了起来。
她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拼命工作，让工作填满大脑，就想不起那些七七八八的琐碎事情了。
也不知道对幺幺管不管用。
客厅里只剩下纪录片低沉的旁白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曲松十看着报告上“探索者模式”那亮眼的初期数据，一种熟悉的、属于创造者的成就感慢慢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这是她靠自己挣来的，谁也夺不走。
她偷偷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路回终。
她戴着那副工作时才会用的细框眼镜，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路回终从文件上抬起眼，看向她。
“看完了？”她问，语气平淡。
“还没有，”曲松十摇头，顿了顿，轻声说，“姐姐，谢谢你。”
谢谢你的番茄牛腩，谢谢你的只字不提，谢谢你将我从泥潭边缘拉回坚实的地面。
路回终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
她伸出手，不是拥抱，只是用指关节，轻轻蹭掉了曲松十唇角沾着的一点点、早已干涸的番茄酱渍。
“去洗漱吧，明天还有工作。我再看会儿看报告。”她说完，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
一个微小到近乎笨拙的触碰，一句似乎不解风情的话语。
曲松十却低下头，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
她抱紧了怀中的文件，感觉那份温暖从纸张渗透进来，一直暖到了心里。
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而公寓内，灯光温暖，有人陪伴，有事可期。那些来自外界的风雨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而不足为惧了。
她会变得更强大，她能变得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