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三院的住院部老楼,到了后半夜总像被抽走了魂魄。
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半,剩下的几盏也透着昏黄,照在水磨石地面上,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贴在地上的黑布。
我是住院部的夜班医生陈明,从医十五年,值过的夜班能堆成山,可今晚这夜,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凌晨一点,查完最后一间病房,我靠在医生办公室的窗边,摸出烟盒。
打火机“咔嗒”响了三下才打着,火苗窜起来的瞬间,我瞥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底泛着红,胡茬冒了青,活像个刚从停尸间走出来的人。
窗外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嵌在墨色的天上,稀稀拉拉的,像是谁用针在黑布上扎了几个小洞,漏进来的光微弱得可怜。
住院部楼下种着一排梧桐树,是上世纪建楼时栽的,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
平时白天,树叶绿得能滴出水,可到了夜里,没了光的衬映,叶子薄得像剪纸,风一吹,就贴着枝干轻轻晃,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我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刚要散开,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树下——有个人影,就站在最粗的那棵梧桐树下,背对着路灯,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看身形,像是个女人。
我皱了皱眉,以为是哪个病人的家属。这时候家属按说该在陪护床上睡了,怎么会跑到树底下?我眯起眼,想看清她的样子,可她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慢慢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就是这一眼,我手里的烟差点掉在地上。
她的脸藏在树影里,看不清五官,可那眼神,像是能穿透玻璃、穿透空气,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不是好奇,不是疑问,是种冰冷的、带着点怨怼的凝视,像寒冬里的冰锥,扎得我后颈发麻。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再低头往下看时,树下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刚才那个影子,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捏着烟的手指有些发颤,烟蒂烫到了指尖才反应过来。心里早就乱了——在这医院待了十五年,怪事不是没见过。
前几年急诊科的老张,值夜班时看到太平间门口有个穿白大褂的人影,追出去一看,根本没人,第二天就查出了肺癌。
还有儿科的护士小李,说半夜给孩子换输液瓶时,看到空病床上坐着个小女孩,手里玩着个布娃娃,可监控里什么都没有,没过多久她就辞职了。
可那些都是听来的,今晚这事儿,是我自己亲眼看见的。
我不敢再待在窗边,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听诊器,想着再去病房查一圈,转移下注意力。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滋啦”响了一声,灭了。
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在远处亮着个微弱的点,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谁?”我喊了一声,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没人回应,只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门“吱呀”响。我摸索着找到墙壁上的开关,按了好几下,灯还是不亮——看来是真坏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走廊里扫过。病房的门都关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病人的呼噜声,还有监护仪“滴滴”的轻响。
走到302病房门口时,我停住了——这病房里住的是个老太太,肺癌晚期,白天刚抢救过一次,家属说今晚要回家拿东西,让我们多照看些。
我轻轻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扫过病床。老太太睡得很熟,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我松了口气,刚要退出去,突然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是自己晃了晃,里面的水洒出来一点,在桌面上积成个小水洼。
我皱了皱眉,走过去想把水杯往里面挪挪。刚碰到杯子,就听到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
我回头看,窗帘好好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可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脖子后面一凉,像是有人对着我的后颈吹了口气。
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花香——像是以前护士站常摆的白兰花的味道,可这季节,早就没有白兰花了。
“谁在那儿?”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什么都没有。老太太还在睡,监护仪的声音很稳定,刚才那股凉意,也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心跳得飞快,手里的手电筒都在抖——刚才那口气,绝对不是幻觉,太真实了,凉得能钻进骨头缝里。
我不敢再在302病房待着,快步退出去,关上房门。刚走到走廊尽头,就看到护士站的灯还亮着,夜班护士小周坐在里面,低着头写护理记录。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走过去。
“陈医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小周抬头看到我,吓了一跳。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端起她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凉水,才勉强稳住神:“刚才……你有没有看到楼下梧桐树下有人?”
小周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陈医生,你也看到了?”
我心里一沉:“你也看到了?什么时候?”
“就半小时前,我去开水房打水,路过窗边,看到树下站着个女人,穿的好像是以前的老病号服,蓝色的那种。”小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害怕,“我当时以为是眼花了,没敢多想,没想到你也看到了……”
老病号服?我愣了一下——医院早就不用蓝色病号服了,换成了浅灰色的,至少是十年前的事了。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凝视,还有302病房里那股奇怪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