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厮杀声渐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尘土混合的气味。玄甲卫副统领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垂落,显然已骨折,他踉跄着在尸横遍野的峡谷中搜寻,嘶哑地呼喊着“苏大人”。
护卫伤亡过半,残存者亦个个带伤,马车被落石砸得变形,车帘上溅满血点。然而,车厢内空空如也,不见苏清月踪影。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苏大人!”副统领目眦欲裂,声音因绝望而扭曲。若苏大人罹难,他们百死莫赎!
与此同时,距离黑风坳数里外的一处隐蔽沙洞内,苏清月缓缓睁开眼。剧烈的颠簸和撞击让她短暂昏迷,肩头未愈的旧伤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月白的衣袍。
袭击发生的瞬间,一名忠心的玄甲卫在乱石砸下前,拼死将她从车厢中拽出,推向相对安全的石壁凹陷处,自己却被巨石淹没。她借着地形和混乱,在另外两名护卫的拼死掩护下,且战且退,最终躲入了这个事先勘探地形时留意到的、极其隐蔽的沙洞。
洞内光线昏暗,仅存的两名护卫也伤势不轻,一人腹部中箭,虽已简单包扎,但面色惨白;另一人腿部被利石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外面隐约传来搜索的呼哨声,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大人……您没事吧?”腹部中箭的护卫强忍着痛苦,低声问道。
苏清月摇摇头,撕下内衫布料,咬牙重新包扎肩头的伤口,动作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依旧冷静得可怕。“我无事。节省体力,等待救援,或者……伺机突围。”她清楚,对方既然布置了如此规模的伏击,绝不会轻易放弃搜寻。他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京城,皇宫。
退朝后的凌薇薇,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苏清月“下落不明”的消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思考。
恐惧、愤怒、悔恨……种种情绪交织翻腾,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不敢去想“下落不明”背后可能意味着什么,那个在诏狱为她直面血腥、在朱雀街为她挡箭、在灯下为她细致批注奏章的身影,若真的从此消失……
“不!”凌薇薇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木案几上,坚实的木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不能失去清月!绝不!
“陛下……”福德海跪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凌薇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失控的情绪,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寒刺骨的光芒。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暗处的敌人称心如意。清月还在等着她,无论生死!
“传韩月华!立刻!”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韩月华很快奉召入宫,她显然也已听闻朝堂变故和苏清月遇袭的消息,脸色凝重,眼中压抑着怒火与担忧。
“韩月华,”凌薇薇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下令,“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持朕虎符,即刻接管京畿卫戍!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给朕盯死郭谦府邸及所有今日在朝堂上附议弹劾的官员府邸!但有异动,格杀勿论!”
“末将领旨!”韩月华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她明白,陛下这是要动用武力,以最强硬的姿态稳住京城局面,并为后续可能的清洗做准备。
“另外,”凌薇薇走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动用你在军中的所有关系,尤其是与西北有联系的,给朕不惜一切代价,查探苏清月的确切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是!陛下!”韩月华领命,匆匆离去。
西北沙洞内,夜色降临,气温骤降。伤口失血和寒冷让苏清月的意识有些模糊,她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努力保持着清醒。两名护卫轮流守夜,警惕着洞外的动静。
深夜,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洞口传来,是三长两短——这是玄甲卫内部约定的联络信号!
“是自己人!”腿伤的护卫惊喜低呼,小心地挪到洞口回应。
很快,三四名同样狼狈但眼神锐利的玄甲卫钻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名断臂的副统领。见到苏清月安然(至少活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末将无能,让您受惊了!”
原来,他们在清理战场、搜寻无果后,扩大了搜索范围,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的意志,终于找到了这个隐蔽的据点。
“外面情况如何?”苏清月声音虚弱,但思路清晰。
“伏击我们的死士已被尽数歼灭,但……未能留下活口。”副统领愧疚道,“他们牙齿里藏了毒。不过,我们在几名死士身上,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几块破碎的布料和一枚造型奇特的骨制令牌。
苏清月接过,就着洞口微弱的月光仔细查看。布料是某种西北特有的粗羊毛毡,染色方式与军中制式不同。而那枚骨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边缘有些磨损。
“这不是军中之物,也非中原样式。”苏清月摩挲着骨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倒像是……关外部落巫师或是某些秘密组织信奉的图腾信物。”她想起之前与吴振雄交谈时,曾隐约听闻,西北某些失意的边将或豪强,与关外部落私下有所往来。
一个更大胆、也更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这次伏击,恐怕不仅仅是朝中保守派的手笔,很可能还勾结了外部势力!目的是彻底搅乱西北,甚至引发边患,从而迫使朝廷中止改革,陷入内忧外患!
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连同这骨牌证据,送回京城!苏清月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骨牌,仿佛握住了破局的关键。
京城,凌薇薇一夜未眠。她坐在御案前,面前摊开着空白的奏章,朱笔在手,却久久未落一滴墨。窗外,酝酿了整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琉璃瓦,如同战鼓擂响,又似万千冤魂哭泣。雨声、风声、更漏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喧嚣。
韩月华已初步控制了京城防务,戒严令下,往日繁华的帝都如同一座沉默的堡垒。郭谦等人府邸被严密监视,但暂时未有异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西北的消息,等一个能让她疯狂,也能让她冷静的消息。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她苍白而坚毅的侧脸。案几一角,那枚苏清月遗落的青玉镇纸,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玉石,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感受到远方那人的气息。
“清月……”她低声喃喃,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雨幕,眼神逐渐由焦灼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寒,“无论你在哪里,等着朕。这朝堂的风雨,京城的暗箭,乃至整个天下的反对之声……朕,都会为你,一一荡平!”
她提起朱笔,终于在那空白的奏章上,重重落下了第一笔。笔锋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