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选秀”的诏书以《大晟头条》特刊的形式颁布天下,果然引发了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以礼部尚书冯守拙为首的守旧派再次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直斥此举“败坏纲常,将女子置于戏台之上,与倡优何异?”民间却是议论纷纷,好奇与期待远多于非议,尤其是一些颇有才名却苦于门第所限的女子,更是将此视为难得的机遇。
凌薇薇对此早有预料,在朝会上只轻飘飘一句:“诸位爱卿若觉不妥,不妨回家问问自家女眷,可愿放弃这‘彰显才德、为国效力’之机?”便将一众须眉噎得面红耳赤。她知道,真正难啃的骨头,在于将这份惊世骇俗的蓝图,落为细致稳妥、不出纰漏的章程。
退朝后,凌薇薇没回寝宫,而是径直去了凤阁。她到时,苏清月正伏案疾书,案头堆着的卷宗几乎将她淹没。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微蹙的眉心和眼下淡淡的青影。
凌薇薇没让内侍通报,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目光掠过她正在草拟的《凤华选秀细则》。条目清晰,考虑周详,从参选者的安全保障到评审的避嫌原则,甚至连突发疾病的应急预案都罗列在内。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隽秀,只是笔锋处略显急促,透露出执笔人的心力耗费。
“这条,‘才艺考核需兼顾雅俗共赏,避免奇技淫巧’,”凌薇薇忽然出声,手指点在一行字上,“定得太死,朕觉得,‘奇技’若能‘赏心’,未必不可。”
苏清月笔尖一顿,这才发现她来了,欲要起身行礼,却被凌薇薇按住了肩膀。
“别动这些虚礼了。”凌薇薇绕到她身侧,很自然地将她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挪开,换上了一盏自己刚带来的、还温热的蜂蜜桂花酿,“朕看你这里灯火亮了一夜?不是说了章程不急在这两日么?”
苏清月接过温热的杯盏,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陛下既将此事交由…我们,自当尽快理顺,以免横生枝节。”她避开了“臣”的自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凌薇薇心里一揪。她提出选秀,更多是出于一时兴起的“搞事”心态和充盈国库的算计,却将这最繁琐、最耗神的部分,无形中压在了苏清月肩上。
看着她清减的侧脸,凌薇薇那点因计划顺利推进的得意瞬间消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这些初步筛选和流程草案,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凌薇薇伸手,不由分说地抽走她手中的笔,搁在笔山上,“凤阁养着那么多郎官,不是吃闲饭的。你苏清月是朕的凤阁令,是定海神针,不是来当文书誊抄的。”
苏清月一怔,下意识想去拿回笔:“陛下,此事关乎重大,细节之处…”
“细节之处,朕与你一同把关。”凌薇薇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现在,你需要休息。”她见苏清月还要反驳,索性俯身,双手撑在案几边缘,将她圈在自己与书案之间,目光灼灼地看进她眼底,“苏清月,你是朕的恋人,不是朕的工具。累坏了你,朕这选秀办得再成功,又有什么意思?”
这直白而炽热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苏清月呼吸一滞。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坚持的脸庞,所有关于规矩、关于责任的推拒都卡在了喉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酸涩与暖流交织涌上。
“……好。”她终是妥协,声音微哑。顺从地任由凌薇薇将她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拉起来,按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凌薇薇转身走到书案后,竟真的拿起那份细则草案,认真看了起来。她看得很快,时而用朱笔勾画,时而添上几笔批注。她的字迹带着特有的张扬跳脱,与苏清月的工整截然不同,此刻却奇异地融合在同一份文书上。
“这里,‘德容考核需观察言行举止,是否合乎闺训’,”凌薇薇指着一条,抬起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朕觉得,‘闺训’二字可以去掉,换成‘是否仪态端方,谈吐得体’即可。咱们选的是能给天下女子做榜样的人,不是选木头美人。”
苏清月靠在软枕上,看着她在灯下专注批阅的侧影,听着她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却总切中要害的修改意见,心中那片因疲惫和压力而冰封的角落,渐渐被暖意融化。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感受着这份不同于君臣、独属于恋人之间的支撑与体贴。
不知过了多久,凌薇薇放下朱笔,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一抬头,却发现苏清月不知何时已靠在软榻上睡着了。
烛光映照下,她长睫低垂,呼吸均匀,连日来的疲惫终于战胜了意志,让她在这令人安心的氛围中沉入梦乡。
凌薇薇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发间那支仍带着凉意的玉簪,又拿过一旁叠好的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她蹲在榻边,凝视着苏清月恬静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她眼下的淡青。心底软成一片,又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懊恼——懊恼自己总是兴之所至,却让她劳心劳力。
“下次…”她低声自语,像是承诺,又像是告诫自己,“下次再有什么‘奇思妙想’,定要先想好,不能再让你这般辛苦了。”
窗外天光已微微发亮,映亮了案几上那份布满两人笔迹的选秀细则。凌薇薇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守在榻边,守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守着她在纷繁政务与深沉爱意中,唯一想要珍视的人。
墨痕记录着她们的宏图,而此刻的静谧,则沉淀着她们之间,无需言说的心疼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