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泛着数据流光泽的门户,并非寻常的空间转移体验。没有眩晕感,没有失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解析”和“审视”的剥离感。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探针,在瞬间扫描过他们存在的每一个粒子,每一条规则烙印,包括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波动。
短暂的恍惚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林溪和顾临站稳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们身处一个无法用常规几何概念描述的空间。脚下是光滑如镜、映射着无数流动编码的平面,延伸至视界尽头。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深邃的、不断变幻的暗色背景,其中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缓缓旋转的复杂几何结构,有些像多面体,有些像环状带,更多的则是根本无法命名的形状,它们表面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散发出柔和但冰冷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秩序”感,安静得只剩下数据流动时细微的、如同沙粒摩擦的簌簌声。这里的规则稳定到令人窒息,与外界那规则崩坏的炼狱景象形成绝对反差。然而,这种稳定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一种被强行约束、绝对控制的稳定,带着一种实验室般的无菌和冰冷。
这就是“观测枢纽”?
林清就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仰头“看”着空中一个最为庞大、结构也最复杂的多面体,那上面流淌的数据流明显更加密集、复杂。
“欢迎来到我的临时实验室,或者说,‘避风港’。”林清没有回头,声音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独立于‘蓝图’的主程序网络,是利用一些……遗留权限和规则漏洞搭建的。‘记录官’暂时还无法直接干预这里。”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研究者的平静。她指了指周围那些悬浮的几何结构:“这些是不同规则域的‘读数器’和‘记录仪’,实时监控着外界,尤其是‘蓝图’执行区域的各项参数变化。当然,也包括你们刚才的‘表演’。”
她的目光落在林溪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后的满意。
“那道裂痕的数据非常宝贵。它证明了‘归墟’之力与强烈情感驱动下的意志结合,确实能对高维秩序造成结构性损伤。这为我修正‘新世界’模型提供了关键依据。”
林溪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研究意味,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的‘父亲’和‘记录官’,又是什么?还有,‘镜域’到底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是她压抑已久的渴求。
林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漫步走到一旁,伸手在一个悬浮的小型环状结构上轻轻一点。一道光屏弹出,上面快速滚动着无数林溪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波形图。
“耐心点,妹妹。知识的获取需要循序渐渐,尤其是在你基础如此……薄弱的情况下。”林清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简单来说,‘父亲’是我们所处这个‘系统’的创造者之一,或者说,是最初的设计理念的源头。它追求的是绝对的、无垢的秩序,万物归一的终极平静。”
“而‘终末记录官’,是‘父亲’理念最忠实的执行者,负责维护系统‘纯净’,清除一切‘变量’和‘错误’,也就是你们所经历的‘格式化’。”
“至于‘镜域’……”林清顿了顿,手指划过光屏,调出了一幅混乱、扭曲、色彩斑斓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图像,那其中仿佛有无数意识在嘶吼、在沉沦,“……它本质上是‘系统’运行过程中产生的‘噪音’,是无数智慧生命负面情绪、混乱意念、非逻辑思维的集合体,是‘错误’的巢穴。‘父亲’和‘记录官’视其为必须清除的毒瘤。”
林溪心中震动,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姐姐口中听到这近乎世界本质的阐述,依然感到一阵寒意。她和顾临一直对抗的,竟然是整个系统维护程序?而镜域,竟是这样的存在?
“那你呢?”顾临沉声问道,他更关心林清的立场,“你背叛了‘父亲’,却又不像站在镜域一边。你的‘有序世界’究竟是什么?”
林清关闭了光屏,环状结构恢复原状。她看向顾临,眼神平静。
“背叛?不,我只是认为‘父亲’的方案过于极端。绝对的‘无’固然没有错误,但也失去了所有可能性。而镜域的‘纯粹混乱’,更是毫无价值的噪音。”
她张开双手,仿佛在拥抱整个观测枢纽。
“我追求的是‘可控的秩序’。一个能够容纳一定‘变量’和‘多样性’,但整体运行在精密规则下的世界。错误可以被限制,情感可以被引导,甚至混乱……也可以被转化为有序演进的动力。就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溪,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
“……就像你,林溪。你身负代表终结与开始的‘归墟’,却又被最强烈的人类情感所驱动。你能容纳镜域的混乱,又能理解秩序的必需。你是完美的‘融合点’,是我想象中新世界居民的……‘原型’。”
林溪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姐姐的目的,竟然是想以她为蓝本,创造一个被“可控秩序”统治的世界?那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奴役?
“你想把所有人都变成……像我这样的‘样本’?”林溪的声音有些发冷。
“是‘进化’。”林清纠正道,“摆脱低效、脆弱的情感波动,拥抱更稳定、更强大的存在形式。当然,这需要过程,也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
她话音未落,侧面一处镜面般的地板突然变得透明,显露出下方一个独立的隔离空间。那里面,悬浮着几个模糊的光团,光团中隐约可见扭曲、痛苦的人形轮廓,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溪瞳孔骤缩——她从那些光团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是之前在魔镜事件、宿舍事件中被吞噬的那些人残留的“自我”!
“他们……你不是说他们被吞噬了吗?”林溪震惊地看向林清。
“是被‘镜域’的混乱面吞噬了。”林清淡淡地说,“但我截留了他们最核心的‘自我印记’。看,在剥离了冗余的情感和混乱的思维后,他们的‘存在’变得多么纯粹……虽然还不稳定,但这是有价值的研究素材。”
她用谈论实验材料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让林溪不寒而栗。
顾临猛地握紧了拳,手背上的裂痕隐隐发光:“你一直在收集这些?那些怪谈事件,难道也在你的观测之下?”
林清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一笑:“每一个规则怪谈,都是一次宝贵的‘压力测试’,能产生大量关于人类在极端规则下的反应数据。包括你们的表现,都极大地丰富了我的数据库。”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林溪淹没。原来他们一路的挣扎,在姐姐眼中,不过是一场场提供数据的实验?那些逝去的生命,只是“有价值的素材”?
“你疯了,姐姐……”林溪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悲痛。
“疯了吗?或许吧。”林清不以为意,“但这是通往更高效、更完美世界的必经之路。妹妹,你会帮助我的,对吗?为了更伟大的秩序。”
她向林溪伸出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慢慢来,先从全面解析你体内的‘归墟’之力和那些‘悖论之种’开始……”
林溪看着姐姐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下方隔离空间中那些痛苦挣扎的“自我印记”,最后与顾临对视一眼。
跟他来到这里,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里不是避风港,而是另一个更精致、更危险的牢笼。
拒绝姐姐?他们有能力在这片她完全掌控的“观测枢纽”中反抗吗?
林溪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与姐姐之间的理念冲突,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刻和不可调和。而这场冲突,才刚刚开始。
就在林溪思考如何应对时,整个观测枢纽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空中一个原本稳定旋转的棱镜状结构,其数据流猛地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紊乱,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林清眉头一皱,瞬间将注意力投向那个棱镜,手指快速在虚空中点击,调出更多光屏。
“怎么回事?”顾临警惕地问道,下意识地将林溪护在身后。
林清盯着光屏上飞速滚动的错误代码和警报信息,脸色首次变得有些凝重,她低声自语:
“……核心数据库遭到异常访问?权限识别……来自‘深层镜域’?怎么可能……”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猛地看向林溪和顾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超出计算的惊疑。
“你们来的时候……被什么东西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