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伊一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依旧依赖地黏在罗修身边,但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尤其是在独处时。
她会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观察自己的双手。
那双曾经只会画出美好事物,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成了某种未知的,会带来灾厄的怪物。
她害怕。
罗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知道,单纯的安抚已经没用了。
那个“冰冷的梦”,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少女纯净的心灵深处。
必须要想办法,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看,这是什么?”
这天,罗修变戏法似的,摊开了手掌。
一团毛茸茸,通体雪白,只有巴掌大小的小东西,正蜷缩在他的掌心,好奇地眨巴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
是一只小兔子。
由罗修用森森果实的能力,结合最温和的生命能量,催生出的,一个全新的,纯粹为了“可爱”而存在的小生命。
它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连思想都无比单纯,只会吃饭,睡觉,卖萌。
“哇……”
伊一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兔子柔软的绒毛。
小兔子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亲昵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指尖。
那温热柔软的触感,瞬间融化了伊一心中的一丝冰冷。
罗修笑了笑,心念再动。
嗡——
地面上,更多的藤蔓交织。
一只巴掌大的橘色小猫,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出来,它“喵呜”一声,用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勾住了伊一的脚踝。
紧接着,一头刚刚出生不久,身上还带着白色斑点的小鹿,迈着踉跄的步伐,从树后探出脑袋,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这些都是罗修送给她的,新的家人。
“好……好可爱……”
伊一的脸上,终于重新绽放出了笑容。
她蹲下身,将那只橘色的小猫抱进怀里,小猫立刻舒服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雪白的小兔子跳到了她的肩膀上,好奇地啃着她的头发。
小鹿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轻轻舔舐着她的手背。
在这些纯粹、可爱、毫无心机的小生命面前,伊一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几日,咸鱼岛上,再次充满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她给兔子取名叫“雪球”,给小猫取名叫“橘子”,给小鹿取名叫“斑比”。
她每天都亲自准备它们喜欢吃的食物,带着它们在花海中奔跑,在溪流边嬉戏。
那些小家伙们也与她无比亲近,走哪跟到哪,成了她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看着这一幕,罗修心中稍安。
或许,有了“它们”伴,可以冲淡她心中的阴霾。
然而。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潜藏在少女灵魂深处“伊姆”的影响。
……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向日葵小镇的草坪上,伊一正拿着一根刚刚洗干净的胡萝卜,耐心地喂着她最喜欢的“雪球”。
“雪球,来,张嘴。”
她温柔地笑着,将胡萝卜递到小兔子的嘴边。
雪球亲昵地凑了过来,正准备张开它的三瓣嘴。
就在这一刻。
伊一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变得空洞而威严。
那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冷漠,再次闪现。
仅仅,只有零点一秒。
快到连她自己,都没有丝毫察觉。
但是。
雪球,察觉到了。
它全身雪白的绒毛,在那一瞬间,根根倒竖,如同被电击了一般!
它那双红宝石般的大眼睛里,瞬间被极致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所填满!
“叽——!!!”
一声尖叫,从这只毫无攻击性的小兔子喉咙里爆发出来!
它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天敌!
它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伊一那温暖的怀抱中疯狂挣脱!
它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它只是发了疯似的,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它体型的速度,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一头冲进了远处的森林深。
然后。
再也没有回来。
“……”
伊一,愣住了。
她保持着喂食的姿势,白皙的手中,还举着那根胡萝卜。
怀里的余温,尚在。
但那只刚刚还与她无比亲昵的小生命,已经消失不见。
为什么?
它为什么……要这么怕我?
一丝茫然与受伤,浮现在她的脸上。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那只名叫“橘子”的小猫,曾经最喜欢窝在她的腿上睡觉。
可从那天之后,只要伊一靠近,它就会立刻弓起身子,发出威胁的“哈气”声,然后一溜烟地躲进床底,无论伊一怎么温柔地呼唤,都不肯再出来。
那头名叫“斑比”的小鹿,更是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就会四肢发软,瑟瑟发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与恐惧。
一个接一个。
她亲手喂养,倾注了所有爱意的伙伴们,都开始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疏远她,恐惧她。
伊一的世界,开始崩塌了。
她不再笑了。
她开始躲着那些曾经带给她无限快乐的小动物,因为她害怕看到它们眼中那恐惧的眼神。
她又开始,一个人发呆。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要从上面,找出那个让所有小生命都恐惧的,“怪物”。
她试图欺骗自己。
或许,只是小动物们怕生而已。
或许,只是自己不小心,吓到它们了。
直到那一天。
她独自一人,走在花园里,看到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红玫瑰。
那娇艳的红色,一如她此刻混乱的心情。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柔软的花瓣。
她想证明给自己看。
她的手,是温暖的,是无害的。
然而。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朵玫瑰的一瞬间。
她回过神来。
那朵本该娇艳欲滴的玫瑰,已经化作了一撮黑色的,冰冷的灰烬。
从她的指间,簌簌滑落。
“……”
最后一丝自我欺骗的侥幸,被彻底碾碎。
伊一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撮代表着死亡的灰烬。
“哇——”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发出了压抑而又绝望的哭声。
不远处。
罗修安静地站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见闻色霸气,早已开到了极致。
他能清晰地“听”到。
当伊一靠近时,那些小动物的灵魂深处,所发出的,最原始的哀嚎。
那不是单纯的害怕。
就如同老鼠见到猫,羔羊见到饿狼。
【叮!】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罗修猛地看向那块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虚拟面板。
代表着伊一状态的幸福指数,那曾经无比稳固,散发着金色光芒的“100”,在此刻,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
数字,变了。
99。
紧接着。
98。
-1……
-1……
-1……
那个数字,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坚定不移的速度,持续不断地,向下滑落。
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把最钝的刀,在他的心脏上,凌迟着。
罗修明白了。
问题,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方式,急剧恶化。
用美食去填满她的胃,用陪伴去填补她的空虚……
这些,都没用了。
当一个人,开始恐惧自己的时候。
当那份恐惧,源于她自身,却又不属于她的时候。
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墙,正在她的内心深处,缓缓升起。
将她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