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茶之毒的剧痛如跗骨之蛆,李莲花蜷缩在莲花楼的竹榻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模糊,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耳边只剩下自己压抑的喘息与骨骼被毒意啃噬的钝响。
就在他以为要被这痛楚彻底吞噬时,感觉身体突然一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穿过一层薄纱。
下一秒,脚下便触到了坚实却冰冷的地面,身上的剧痛竟如潮水般骤然退去。
周遭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黑到连自己伸出的手掌都看不见,仿佛整个世界被墨汁浸泡过。
李莲花没有惊慌,多年的江湖历练早已让他习惯在绝境中保持冷静。
他屏息凝神,调动起仅存的微薄内力感知四周——百里之内,除了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再无半分动静。
没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没有虫鸣鸟叫,甚至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令人心头发紧的死寂。
“这不像是正常的世界。”李莲花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
这种死寂比任何险境都更让人不安,因为你看不见敌人,甚至看不见自己,会忍不住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
他没有像常人那样急着抚摸身体确认,已经很是难得了。
李莲花只是静静站着,让呼吸逐渐平稳,用理智对抗着黑暗带来的心理压迫。
片刻后,远处忽然亮起一点针尖大小的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几乎是本能的,李莲花迈开脚步朝光点走去。
脚下的路不知是石是土,触感冰冷坚硬,每一步都没有回声,仿佛走在虚空之中。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时间在这片黑暗里失去了意义,直到那光点越来越近,他才看清那竟是一扇老旧的木门,微光正从门缝中泄出。
想来方才那“针尖大”的光亮,不过是因为周遭太过黑暗的缘故。
李莲花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依旧死寂的黑暗,那里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巨兽。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木门缓缓推开,刺眼的光亮瞬间涌了进来,李莲花下意识地抬起衣袖挡住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门后的景象——那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形制竟像极了江湖中的戏台,却比寻常戏台大上数倍,单是戏台本身,就有他的莲花楼三个大小。
戏台前三四十丈的地方,摆放着两排精致的观赏席,都是两人对坐的软榻,中间隔着小巧的茶几,上面摆着白瓷茶杯与各色点心,热气似乎还在袅袅升腾,像是刚沏好不久。
大厅的后半部分,则是十个人一组的圆桌,每张桌子上都立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刻着各个门派的名号。
李莲花的目光从后往前扫过,“慕娩山庄”“天机山庄”“万圣道”“金鸳盟”“百川院”……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让他眉头微蹙。
这些门派,有的是江湖正派,有的是邪派势力,有的早已覆灭,有的仍活跃在江湖,怎么会被如此整齐地排列在这里?
就在他疑惑之际,目光忽然定格在最前排的一张桌子上,那块木牌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四顾门”。
李莲花的呼吸猛地一滞,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几步。
那张“四顾门”的桌子与其他门派的也没什么不同,桌面光洁如新,不像是久置的样子,茶几上的茶杯甚至还冒着细微的热气。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为何会聚集了江湖各大门派的桌席?
又为何会有“四顾门”的位置?
李莲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他缓缓走向“四顾门”的桌子,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桌面,脑海中忽然闪过十年前四顾门解散时的景象。
那些熟悉的面孔、热闹的议事厅,与眼前这寂静的大厅形成鲜明对比。一下一下的刺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戏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挪动脚步。
李莲花猛地抬头,望向戏台的方向,只见戏台中央的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一片空荡荡的台面,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从戏台深处望向自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审视,是怀念,还是……某种未完成的执念?
莲花楼:神秘戏台中的君臣与异客
李莲花的目光还聚焦在“四顾门”的木牌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嚓”。
那声音与他方才推开木门时的响动一模一样,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突兀。
李莲花心头一凛,几乎是瞬间转过身来。
只见门口立着一位蓄着长须的男人,身着一身正红色官袍,衣料上绣着细密的云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手中握着一把浮尘,皂角旗穗垂落肩头,衣袂飘曳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气场。
虽已上了年纪,眼角刻着浅浅的纹路,却丝毫不减剑眉星目的锐利,深邃的脸部轮廓骨相清峻,一看便知年轻时定是位风姿卓绝的人物。
李莲花还未及细想这人身世,对方在看清他的瞬间,周身的气场骤然变冷,右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
虽未佩刀,却摆出了防御反击的姿态,眼神里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猛虎,将李莲花牢牢锁定。
‘等等!’
李莲花赶紧想要出声解释,手已做出拱手作揖的动作,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心头一紧,立马抬手搭上自己的脉搏——脉象平稳,并无异样,显然不是中毒。
于是他急中生智,对着对面的人使劲使眼色,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无恶意,无法言语。”
对面的轩辕萧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本想厉声质问“你是谁?为何在此?”,却发现自己同样开不了口,甚至在杀意刚迸发的瞬间,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他心中大惊,下意识地想拦住身后的人,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门后缓缓走了出来,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正是大熙皇帝。
轩辕萧瞳孔骤缩,满心都是担忧,想提醒皇帝此地危险,可那股禁锢却在皇帝踏入大厅的瞬间突然消失了。
他一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悄悄调动起内力——果然,刚一运功,那股无形的压力便再次袭来,压得他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戏台上突然降下一层半透明的光幕,柔和的白光笼罩了整个台面。紧接着,一行墨色的大字凭空浮现:“按名号入座即可开口说话。
仙家重地,不可动武!”
大熙皇帝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却很快恢复了镇定。
他略一踟蹰,便径直往前走。
他很自信,以他的身份,座位必然在最前排。他甚至没看一眼身后的圆桌,目光直直锁定第一排的位置。
李莲花在看到龙袍的瞬间,早已收敛了所有神色,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立在一旁,头埋得低低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自始至终没敢动一下。
他能清晰地听到皇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轩辕萧紧随其后的轻缓步伐,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
显然,轩辕萧还在为方才的禁锢心有余悸。
大熙皇帝看到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上,木牌赫然刻着“大熙皇帝”四个字,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果然,即便到了仙家之地,自己的身份也备受认可。
至于轩辕萧的座位就在自己下首位的另一侧,他只当是仙人考虑周全,特意安排轩辕萧贴身保护他,并未多想。
皇帝落座的瞬间,便感觉喉咙一松,之前的禁锢感彻底消失。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仍立在一旁的李莲花,语气带着帝王的威严:“平身吧,你是哪个?”
李莲花赶紧又是深深一揖,心中在口型和传音之间快速权衡。
口型怕皇帝看不懂,反而引起误会。传音虽属武林手段,但自己是游方郎中,会些奇门异术也不算稀奇。
于是他凝神聚气,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回道:“回陛下,草民李莲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方郎中。”
“哦?”皇帝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问道,“‘莲花复莲花’的莲花?”
李莲花心中一动。
‘莲花复莲花’出自于王勃的《采莲曲》。
他赶紧用口型应了声“是”,同时保持着躬身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