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世界安静又瑰丽。
秦朗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海神波塞冬。
他手里提着一个专用的网兜，里面已经装了两只生龙活虎的澳洲大龙虾。
此刻，他的潜水手电正锁定岩石缝里的第三只，那对粗壮的触角正在徒劳地挥舞。
“嘿，小样儿，还挺横。”
他心里已经把这几只的归属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大的这只，必须给他姐。
让她看看，什么叫弟弟力mAx！第二大的，就给小雅姐吧，看在她帮忙教育了熊孩子一家的份上。
剩下这只小的，就赏给那个姓辞的。
至于第四只……他刚刚已经收入囊中，准备孝敬给大厨，让他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
完美！
秦朗一边哼着《海草舞》，一边用捕虾钩轻松搞定了第四只。
他提着沉甸甸的网兜，心满意足地向海面游去。
等着吧，我的好姐姐。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游艇甲板上，晚宴的气氛正被推向另一个高潮。
大厨端上了一盘新的作品——马粪海胆刺身，用一整个海胆壳作为容器，金黄色的海胆肉堆叠成小山，顶上点缀着几粒晶莹的鲑鱼籽。
小雅的美食雷达在看到它的瞬间就宣告报废。
“家人们！我宣布，我之前的宣布全部作废！这！才是天堂！”她用勺子挖了一大块，闭上眼睛放进嘴里，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甜！鲜！入口即化是什么过时的形容词？这是入口即爆炸！在我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朵蘑菇云！我宣布，我的初恋就是这口海胆！谁反对？！”
直播间弹幕再次疯狂涌动起来。
“反对无效！主播你快问问厨神还收不收徒弟，扫厕所那种！”
“我怀疑主播根本不是在吃东西，她是在美食修仙渡劫！”
“这海胆的颜色，比我未来的职业规划还清晰。”
秦清月以前没吃过这个，毕竟海鲜不属于她曾经的消费水平。
但是现在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优雅品尝了。
海胆的鲜甜在口腔中迅速融化，随后是海水的一丝咸味和紫苏叶的清香，层次感极为丰富。
辞渊依旧沉默，只是用小勺取了一点，送入口中。
他甚至没有小雅那种夸张的表情，只是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然后，他转向那位始终沉默的大厨，微微颔首。
大厨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容，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秦清月内心啧了一声。
杀人诛心啊，兄弟。
小雅还在那边“好吃到哭泣”，你这边就是个微笑点头直接把好感度刷满了。
这波啊，还是颜值占领了高地。
就在这时，游艇后方传来“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紧接着是一个中气十足、充满了炫耀意味的声音。
“姐！我回来了！准备好迎接海神了吗！”
只见秦朗穿着潜水设备，浑身湿淋淋冲到船舱口，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
他将网兜高高举起，自豪地展示他的战利品。
“当当当当！澳洲大龙虾！四只！活的！纯野生！我亲手抓的！”
他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健美姿势，期待着姐姐的惊叹、小雅的崇拜和满屏的“666”。
“姐，你看这只，最大这只给你！补补身体！小雅姐也有份！还有那个……辞渊哥，也有一只！”他努力让自己的分配显得大方得体，“剩下一只给大厨，让他给我们加个菜！”
说完，他挺起胸膛，等待着欢呼和掌声。
然而，甲板上只有一片诡异的寂静。
秦朗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笑容也逐渐凝固。
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一个冰雕的莲花碗，几只晶莹剔透的香槟杯。
还有……满桌的……食物残骸。
不，那不是残骸。
那是一个个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空盘子。
有装着几片柠檬的，有残留着酱汁痕迹的，还有一些他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贝壳和容器。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秦清月、小雅和辞渊三人身上。
小雅嘴边还沾着一点金黄色的海胆，正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努力缩小存在感。
辞渊正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清酒，表情淡然，仿佛他秦朗只是一团会移动的空气。
而他的亲姐姐，秦清月，正端着一杯香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看好戏的弧度。
秦朗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桌子中央，那还没吃完的半条蓝鳍金枪鱼身上。
大理石般的脂肪纹路，在灯光下是如此的刺眼。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网兜里那几只还在扑腾的龙虾。
刚才还觉得威武雄壮的大龙虾，现在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几只在泥里打滚的土鳖。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世界，安静了。
他脑子里“海神登场”的bGm，瞬间被切换成了二胡名曲《二泉映月》。
手，一松。
“啪嗒——哗啦啦——”
网兜掉在地上，四只大龙虾瞬间解放，在光滑的甲板上四散奔逃，发出一阵阵爪子划过木板的“咔哒”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尴尬。
“家人们！家人们！突发事件！”小雅的职业dNA动了，她瞬间将直播镜头对准了一副天塌了的秦朗。
直播间弹幕的密度堪比过年时的庙会。
【哟，弟弟回来了~】
【海王捕鱼归来，结果鱼塘炸了？】
【弟弟：我以为我提着的是战利品，没想到是四个爹。】
【前面的别走！是四个正在逃离不孝子的爹！】
【快看弟弟的表情，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像极了我查四级成绩的那一刻。】
“呀！龙虾跑了！”小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破沉默的借口，夸张地叫了一声。
秦朗没动。
他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桌上的杯盘狼藉，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你们……吃过了？”
秦清月晃了晃杯中的香槟，液体折射出迷离的光。
“不然呢？”她反问，“等你回来开席，黄花菜都凉了。”
“可……可是……”秦朗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条鱼，“那条鱼……我以为……你们至少会等我……”
“噗——”小雅实在没忍住，一口香槟喷了出来，然后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哈哈哈哈……对不起……”
秦清月抬手，示意厨师再上一道菜。
厨师会意，端上了一份薄如蝉翼的河豚刺身，摆成了菊花的形状。
“过来坐。”秦清月朝他招了招手，“鱼生，是用来吃的。就像你的龙虾，也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在甲板上赛跑的。”
秦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破防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海神，他就是个小丑。
一个辛辛苦苦在海底摸鱼，结果家里人已经吃上米其林满汉全席的小丑。
他emo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辞渊，用公筷夹起一片肥美的otoro，越过桌子，递到了秦朗的面前。
他的动作很平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秦朗看着那片粉红色的，闪烁着油脂光泽的鱼肉，它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刚刚所有的努力和炫耀。
一只逃跑的龙虾爬过他的脚背，甲壳的触感冰冷又粗糙。
秦朗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