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声断绝后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我僵立在黑暗中,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颅骨内部幽光的灼痕,冰冷而诡异。
那不是幻觉。
我颤抖着手重新打开电源,实验室的惨白灯光再次亮起,刺得我眼睛生疼。操作台上,长臂猿的骸骨依旧静卧,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共鸣从未发生。全息显示屏一片漆黑,系统因强制断电需要重启。
但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跨越两千年的“编码”,不仅刻在骨上,写在基因里,它似乎……还残存着某种活性的“回响”。夏太后“事死如事生”的执念,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具体,也更加恐怖。她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在幽冥中拥有这些珍宠的形体,而是……它们的“存在”本身。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一种极度的矛盾与焦虑中。一方面,作为科学家,我对这前所未有的发现感到一种战栗的兴奋;另一方面,作为亲历者,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在不断警告我——必须停止。
我将那晚的经历和基因-刻痕关联的发现告诉了马丁。他起初认为我是劳累过度,但当我将备份的数据和模拟频谱图再次展示给他看时,他沉默了,脸色变得和我一样苍白。
“这……这超出了科学的范畴,陈。”他喃喃道,“这像是……某种巫术,或者我们无法理解的远古科技。”
我们决定暂时封存这部分最核心的发现,对外只公布新物种的鉴定结果。然而,那个无意的“频率”实验,像是不小心推开了一条门缝,窥见了门后深渊的一角。我变得神经质,总觉得那具骸骨在注视着我,总觉得实验室的角落里回荡着若有似无的、清越而悲戚的啼鸣。
项目临近尾声,需要对遗骸进行最后的封装保存。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勉强透过高窗,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我戴着手套,准备将这具搅动了我内心深渊的“帝国君子长臂猿”放入特制的惰性气体保护箱。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它那冰凉额骨的一刹那——
【嗡……】
那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声再次响起,这次并非来自音响,而是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共振!与此同时,颅骨内部那幽微的光芒再次亮起,比上次更清晰,如同冥火般缓缓流转,循着那些古老刻痕的路径。
我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光芒在颅腔内汇聚、闪烁。
然后,一个清晰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水滴,直接滴落在我意识的湖面上,激起圈圈涟漪:
“……魂兮……归来……”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纯粹的信息,裹挟着无尽的沧桑、一种被囚禁千年的怨怼,以及一种……执行某种预设指令的冰冷执着。
是它!是这骸骨在“说话”!不,不是说话,是那段被编码在基因和骨骼里的“信息”,在某种被意外激活的“频率”下,正在向外释放它被赋予的“意义”!
夏太后不仅要它殉葬,她还要它的“魂”永远相伴!这颅内刻痕,这异常基因,就是一个恶毒而强大的“锚”,一个束缚灵魂、抗拒往生的可怕装置!我们所谓的古dNA测序,所谓的频率实验,不是在探索历史,而是在无意中,为这个被禁锢了两千年的残魂,提供了微弱却关键的能量,让它得以再次发出呼唤!
“不……”我喉咙干涩,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挤出微弱的气音。
随着那“魂兮归来”的意念在脑中回荡,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抽离,要被拉入那颅骨中幽光闪烁的黑暗空间。周围实验室的景象开始扭曲、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充斥着古老苑囿影像的幻觉,参天古木,珍禽异兽,还有一双高高在上、冷漠注视着的眼睛……
是夏太后!她在通过这长臂猿的“锚”,窥视现世!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踉跄,狠狠撞在身后的仪器车上,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实验室,重重摔上大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白大褂。
我再也没有勇气独自进入那间实验室。最终,在马丁的协助下,我们以最高保密级别处理了那具骸骨,将其封存在一个绝对隔绝电磁信号和震动的特殊容器里,深埋进国家古生物样本库的最底层。
“帝国君子长臂猿”的研究成果震惊了世界,为我们带来了无上的荣誉。但我和马丁心照不宣,我们掩盖了最核心、最恐怖的真相。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然而,那声“魂兮归来”的意念,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无法抹去。我时常在深夜惊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清越而悲戚的啼鸣。
更让我恐惧的是另一个悄然滋生的念头:这“锚定”灵魂的技术,既然能应用于一只长臂猿,那么……是否也曾应用于人?那些沉睡在帝王陵寝深处的先贤……我们的技术,若继续发展下去,某一天试图去追溯、去“复生”他们,打开的,究竟会是历史的宝库,还是潘多拉的魔盒?
让先贤复生,或许不再是传说与空想。
但这,真的是一场福音吗?
抑或是……我们亲手为自己打开的、一场无法挽回的、来自远古的恐怖?
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也关不上了。而从那门缝中渗出的寒意,将伴随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