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7日, 农历八月初七, 宜:祭祀、沐浴、修饰垣墙、平治道涂、余事勿取, 忌:嫁娶、入宅、安床、出行。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黑字,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忌出行?说得真对。今天最不宜的,就是“出行”到这该死的办公室来。因为那该死的“十一”黄金周,这个本该属于睡眠、外卖和肥宅快乐水的周日,被硬生生地调换成了工作日。美其名曰“调休”,实则就是把你本就稀少的假期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还得感恩戴德,谢主隆恩。
我就是那头需要感恩的牛马,陈默,名字听起来挺安静,但生活却吵嚷得让人心烦。一个在销售行业里挣扎求存的996福报享受者。
嘴上抱怨是必然的,呼吸般自然。朋友圈里早已哀鸿遍野,各种阴阳怪气的段子满天飞,仿佛一场无声的抗议。但贫穷,比任何老板的鞭子都更有效地驱使我。房贷、车贷、下个季度的房租,还有那只永远喂不饱的吞金兽——我的未来。这些玩意儿像无形的枷锁,让我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尽管带着一万个不情愿,还是挣扎着爬出了被窝。
清晨的城市,带着一种调休特有的死寂。地铁里没有了平日的摩肩接踵,车厢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偶尔几个同病相怜的“战友”,也都是一脸睡眠不足的晦气,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灰色楼宇。这种寂静,反而比喧闹更让人不安。
走进公司所在的那栋玻璃幕墙大厦,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中央空调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堂灯火通明,却照不出几分人气。前台的小姑娘大概也还在梦里,撑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电梯匀速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像在倒数着某种刑期的开始。
“叮——”
电梯门滑开,我们部门的办公区到了。一片压抑的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工位隔板的轮廓。大部分同事还没到,或者说,聪明点的都在路上磨蹭着。我走到自己的格子间,放下通勤包,一屁股陷进那把已经有些变形的办公椅里。
打开电脑,主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屏幕亮起,映出我那张因缺觉而浮肿的脸。第一步,熟练地登录各种必要软件,然后把聊天窗口最小化,打开一个伪装成报表的网页小说界面——这是现代社畜的必备技能,摸鱼。仿佛不这样,就对不住这被强行剥夺的休息日。
然后,是第二步,泡茶。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用了三年的马克杯,杯壁上印着“优秀员工”的字样,早已斑驳脱落,像个绝妙的讽刺。又从另一个锁着的抽屉里,小心地取出一小罐廉价的普洱茶饼,掰下一小块,放进滤网。饮水机的加热灯亮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热水冲入杯中,深红色的茶汤缓缓漾开,一股不算醇厚但勉强能提神的茶香弥漫开来。我端着杯子,吹开表面的热气,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销售这工作,说起来可笑。你可以忙得脚不沾地,电话打到耳鸣,也可以闲得发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一整天。节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前提是,你不在乎那点微薄的底薪和领导的脸色。通常情况下,我会选择后者,能混则混,毕竟“福报”不能白白享受。
但今天不行。
节前的一堆烂账等着我去处理。几个难缠的客户,货款拖了又拖,电话打过去,不是“财务不在”就是“老板出差”,语气敷衍得让你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他。这年头,真是倒翻天罡,欠钱的是大爷,债主反而成了低声下气的小弟。一想到要跟这帮“大爷”周旋,我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打开客户管理系统,那长长的逾期名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屏幕上。随手点开一个,记录里密密麻麻都是我前几次催款的通话摘要,语气从最初的客气,到后来的无奈,再到现在的近乎哀求。
“王总,您看那笔款子……”
“李经理,我们这边实在着急用钱,能不能通融一下……”
每看一条,心里的憋屈就增加一分。我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对方那副油盐不进、老神在在的嘴脸。
就在我对着屏幕运气的当口,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斜后方的一个工位隔板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是张伟的位子。他是我们组里另一个老油条,比我还能混,按理说,他今天也该来。但那个工位空着,椅子整齐地推进桌下,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显示器漆黑的屏幕像一只空洞的眼睛。
是我看花眼了?也许是熬夜加上早起,神经太紧张了。我揉了揉眉心,转回头,继续面对我的“烂账清单”。
办公室里的同事渐渐多了一些,但气氛依旧沉闷。没有人高声交谈,只有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和偶尔响起的、压得很低的电话声。一种心照不宣的疲惫和怨气弥漫在空气里,像一层粘稠的雾。
我决定先从最难啃的骨头下手。拨通了那个标注为“重点难点客户——赵总”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声,两声……直到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才被接起。
“喂?”一个沙哑、迟缓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似乎有某种细微的、持续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什么东西。
“赵总您好,我是xx公司的陈默。”我立刻换上职业化的热情口吻,“打扰您了,就是想再跟进一下上个季度那笔三十万的货款,您看……”
“款……子……”赵总的声音拖得很长,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小陈啊……别急……快了……就快了……”
又是这套说辞!我强压着火气:“赵总,我们这边真的等米下锅了,财务天天催我,您能不能给个确切的时间?哪怕先支付一部分也好……”
“时间……”赵总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低沉、古怪的笑声,不像是在笑,倒像是在喘不过气,“时间……快了……等……等调休结束……就好了……”
调休结束?这跟付款有什么关系?我皱起眉头,觉得这借口找得愈发离谱。
“赵总,您别开玩笑了,这……”
我的话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刺啦——”一声尖锐的噪音,像是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紧接着,赵总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扭曲变形,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
“……上班……不对……今天……忌……出行……你……不该来……”
声音戛然而止,电话被挂断了。
我愣愣地拿着听筒,里面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什么鬼?忌出行?赵总怎么会知道黄历上说什么?而且他最后那句话,语气诡异,完全不像是平时的他,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是我听错了?还是信号问题导致的失真?
我放下电话,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不安。抬头看了看四周,同事们依旧在各自的格子间里“忙碌”着,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我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大概是没睡好,产生幻觉了。债主装神弄鬼,欠债的胡言乱语,都是被这调休逼的。
为了定神,我端起茶杯,想再喝一口茶。却发现,杯里的茶汤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深红色的液体静止在杯底,映出头顶惨白的灯光,看上去……竟有几分像凝固的血。
我皱了皱眉,起身打算去茶水间续点热水。
穿过一排排工位,走向位于办公室尽头的茶水间。脚下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走廊里异常安静。茶水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我推门进去。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饮水机的加热指示灯亮着,发出轻微的嗡鸣。旁边的垃圾桶里,塞满了泡面盒和外卖包装。
我走到饮水机前,按下热水键。水流哗哗地注入杯中,带起白色的水汽。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贴在冰箱旁边墙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公司统一打印的通知,关于本次国庆节放假和调休的安排。白纸黑字,日期清晰。
我的目光扫过那张纸,突然定格在某个地方。
心脏猛地一跳。
通知上,明确写着调休上班的日期是:2025年09月28日,星期日。
这没错。
但诡异的是,在那打印体的日期旁边,有人用红色的笔,歪歪扭扭地手写上了一行小字,正是黄历上的内容:
“忌:嫁娶、入宅、安床、出行。”
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像是刚刚写上去不久,又像是……用血写成的。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这行小字下面,还有另外一行同样红色的字迹,笔触更加凌乱、急促:
“余事勿取……尤其是……别人的东西。”
“别人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谁写的?恶作剧吗?
我猛地回头,茶水间门口空荡荡的,走廊里也没有任何人影。只有饮水机的水桶,因为热水被取出,发出“咕咚”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吞咽着什么。
我端着那杯刚刚接满的热水,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个调休的周日,似乎从一开始,就哪里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