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
我在黑暗中不断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体像被无数双手撕扯。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冰封的车厢,蓝光中扭曲的面孔,林雨转身时决绝的眼神...
然后是一声闷响。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将我彻底淹没。
刺眼的白光。
我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惨白的荧光灯管让我立即闭上了眼。消毒水的气味,规律的电子音,身下柔软的床垫——医院。
他醒了!
一个陌生的女声喊道。我再次尝试睁眼,这次慢一些。视线模糊了几秒才逐渐聚焦。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俯身检查我的瞳孔,她身后站着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不是警察,制服样式我没见过。
陈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女医生问道,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棉花传来。
我试图点头,但颈部传来剧痛,只好用嘶哑的声音回应:能...
太好了。您经历了一场严重事故,现在在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我是李医生。
事故?郑州?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列被冰封的高铁上。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李医生轻轻按回床上。
别急,您有多处冻伤和轻微脑震荡。需要慢慢恢复。
其中一位制服男子上前一步:陈先生,我是国家铁路安全局的赵科长。关于G457次列车的事故,我们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G457——正是我乘坐的那趟车。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停电、高温、砸窗、诡异的降温...林雨。
其他乘客呢?我急切地问道,那个叫林雨的气象局女孩?
两位官员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赵科长清了清嗓子:陈先生,列车上没有叫林雨的乘客。事实上...您是唯一的重伤者。
这不可能!我声音陡然提高,整列车的人都...都被冻死了!车厢变成了冰窖!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李医生的表情变得谨慎,而两位官员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陈先生,赵科长缓缓说道,G457次列车确实发生了故障,但原因是空调系统制冷剂泄漏导致车厢内温度骤降。幸运的是,列车及时停靠在郑州东站,所有乘客安全疏散。只有您因为昏迷被留在车厢内,暴露在低温环境下约四十分钟。
我瞪大眼睛,大脑拒绝接受这个解释。四十分钟?我明明经历了至少八小时的噩梦!还有那些被蓝光吞噬的乘客...
你们在撒谎。我声音颤抖,我亲眼看到人们被...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热量。列车员说我们进入了什么异空间——
脑震荡可能导致记忆混乱和幻觉。李医生迅速插话,向两位官员使了个眼色,陈先生现在需要休息。这些问题可以等他状况稳定后再谈。
赵科长点点头:当然。陈先生,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等您感觉好些了,请务必联系我们。他放下一张名片,然后两人离开了病房。
李医生调整了我的点滴速度:我会给您一些镇静剂,好好睡一觉有助于恢复。
等等,我抓住她的手腕,我的随身物品呢?
都在床头柜里。不过您的手机因为低温损坏了。
她注射了药物,很快,一股沉重的倦意袭来。在陷入昏睡前,我挣扎着说出最后一个问题:日期...今天是几号?
7月9日。
药物开始起作用,但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震。按照我的记忆,列车是在7月8日下午停运的,如果今天是9号,那么从到现在最多过去了十八小时——而我在那个地狱里至少经历了八小时。
时间对不上。
当我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黑夜。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药物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些,但身体依然像被卡车碾过一样疼痛。我慢慢转头看向床头柜,抽屉微微开着,里面隐约可见我的物品。
伸手拉开抽屉的过程像是一场马拉松。钱包、钥匙、那支冻坏的手机——屏幕已经裂开,无法开机。还有...商务男的劳力士手表。
我盯着那块表,心跳加速。如果所有乘客都安全疏散了,为什么这块表会在我这里?我清楚地记得是从冰封车厢里的上取下的。
手表还在走动,日期显示:7月9日。但秒针移动的方式很奇怪,时而快时而慢,就像...
就像我的心律。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按下了表冠侧面的按钮,表面灯光亮起,在昏暗的病房中,我看到了表盘内侧刻着的小字:致张伟,永远准时——爱你的莉莉。
张伟。那个商务男的名字。这不是幻觉。
床头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声。我摸索着,在抽屉深处找到了源头——一个陌生的金属U盘。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个东西。它通体银色,侧面刻着一行小字:极光37。
林雨的代码!
我紧紧握住U盘,心跳如雷。这是证明我不是疯子的唯一证据。但病房里没有电脑,损坏的手机也无法读取它。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我下意识地把U盘塞进枕头下,假装睡着。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透过睫毛的缝隙,我看到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在检查我的监护仪器。
不是医生。医生不会在深夜查房时戴墨镜。
他转向床头柜,开始翻找我的物品。当发现劳力士手表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拿出对讲机低声说了什么。我听到和几个词。
男人放回手表,突然朝我的方向看来。我屏住呼吸,保持均匀的假寐呼吸节奏。几秒后,他离开了病房。
我立即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无论这些人是谁,他们显然在寻找什么——很可能是这个U盘。
必须离开这里。
我慢慢坐起来,眩晕感袭来但比之前好多了。床边的静脉注射针头被我小心拔出。双脚接触地面时像踩在针毡上,但还能忍受。病房门上的小窗显示走廊上有动静——那个风衣男正在和什么人交谈。
衣柜里有我的衣服,已经清洗干净。我尽可能安静地穿上,每一动作都引发一阵疼痛。枕头下的U盘被我塞进袜子内。正当我准备寻找出口时,门把手转动了。
我迅速躺回床上,假装刚醒。这次进来的是李医生和赵科长,后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陈先生,您醒了。李医生微笑道,但眼神中带着警惕,感觉好些了吗?
还是头晕。我谨慎地回答,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赵科长拖过椅子坐下:陈先生,关于昨天的事故,我们有些文件需要您签署。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份官方表格和一张支票,这是铁路局的赔偿金,五十万元,作为您这次不幸遭遇的补偿。
我瞟了眼支票——确实写着五十万。太慷慨了,尤其是对一个唯一轻伤者的事故。
只需要您在这几处签名,赵科长指着文件上的标签处,确认您接受我们的解释,并承诺不向媒体散布不实信息。
我的目光落在文件标题上:《特殊事件保密协议》。
如果我拒绝签字呢?我试探道。
赵科长的笑容僵了一下:那么赔偿金当然无法发放。而且...您的一些记忆可能受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影响,需要进一步的...心理评估。
委婉的威胁。我太明白心理评估在这里的含义了。
我需要先看看文件内容。我说。
赵科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文件递给我。条款很标准,除了第七条:当事人确认事故原因为制冷剂泄漏,并承认之前关于超自然现象的陈述为幻觉或梦境所致。
这简直是在逼我承认自己疯了。
我可以考虑一晚吗?我问道。
恐怕不行。赵科长的声音变硬了,上级要求今晚完成所有善后工作。您看,其他乘客都已经签了。
他翻到附件页,展示了一长列签名。我快速扫视名单——没有,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名单上有。
商务男还活着?那这块劳力士...
我注意到名单上没有7号车厢的乘客。我故意说道,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坐的是几号车厢。
赵科长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7号车厢乘客由另一组同事负责。现在,请签字吧。
他递来一支钢笔。我假装阅读文件,大脑飞速运转。签了字,拿五十万,回归正常生活——但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或者...
我猛地将文件扔向赵科长的脸,同时翻身下床朝门口冲去。身后传来惊呼和椅子倒地的声音。走廊上,风衣男听到动静转身,我直接撞向他腹部,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拦住他!赵科长的喊声在走廊回荡。
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全身疼痛向紧急出口跑去。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推开安全门,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每一次脚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三楼...二楼...一楼。推开最后一道门,我闯入了医院大厅。深夜的前台只有一名昏昏欲睡的保安。我放慢脚步,尽量自然地走向出口。
自动门打开,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吸入温暖的空气,几乎要跪倒在地。但没时间停留——医院门口停着几辆黑色SUV,车旁站着更多穿风衣的人。
我转身沿着人行道快步离开,尽量不引起注意。转过两个街区后,我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最近的网吧,越快越好。
司机从后视镜里狐疑地打量我——穿着病号服、满头大汗的乘客确实不常见。但他没多问,踩下了油门。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人们正常地行走、谈笑,完全不知道几小时前有一列火车驶入了地狱。或者...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网吧是个昏暗的地下室,充斥着烟味和泡面味。我用现金开了台角落的机器,插入U盘。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音频记录,标注日期为2025年7月8日——事故当天。
我戴上耳机点击播放。先是几秒杂音,然后林雨的声音响起:
陈默,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失败了。气象局内部有叛徒,他们故意让列车驶入。听着,那些实体不是自然现象,它们是被人为吸引来的。极光计划是...
录音突然被刺耳的干扰音打断,接着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类似冰晶摩擦的声音。十秒后,林雨的声音再次出现,但变得断断续续:
找到...镜子...心跳是关键...不要相信任何官方...气象局已经...
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救我们...
录音结束。我呆坐在屏幕前,寒意从脊背蔓延。林雨明显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录下这段话的。救我们——意味着她还活着?在那个空间里?
U盘里还有一个隐藏文件夹,密码保护。我尝试输入极光37,顺利进入。里面是一份名单和几张模糊的照片。名单标题是极光计划参与者,约有二十个名字,每个后面都标注着已处置在控。
最后一张照片让我血液凝固:一列被冰封的高铁停在荒野中,周围站着十几个穿防护服的人。照片角落的日期是2009年11月。
十六年前就有过类似事件!
我迅速拔出U盘,心跳如鼓。网吧门口,一个穿风衣的身影正在扫视室内。时间不多了。
从后门溜出网吧,我钻进了一条小巷。口袋里的劳力士手表突然震动起来——它根本不该有这个功能。我掏出手表,发现表面变成了深蓝色,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停在3:17的位置。
表盘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找到镜子,跟随心跳。
林雨说过,我的心律不正常——而这可能是关键。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街角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手机店。我用剩下的现金买了部最便宜的智能手机和SIm卡。开机后,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气象局官网上的总机。
您好,郑州市气象局。一个女声接听。
请转极光37。我低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请报您的身份标识。对方终于回应,声音突然变得警惕。
我没有标识。林雨给了我这个号码。
更长的沉默。保持通话,不要挂断。我们正在定位您的位置。请描述您当前的环境。
我环顾四周:小巷,西侧有一家好邻居便利店,东面是...
话没说完,巷子两端同时出现了黑色SUV。我转身想跑,却看到后方也有风衣男逼近。
他们找到我了!我对电话喊道。
听好,对方的声音变得急促,无论他们提供什么,不要签字。不要吃任何他们给的东西。我们会——
通话突然中断。手机屏幕显示无信号。与此同时,第一辆SUV的车门打开,赵科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文件夹。
陈先生,他叹息道,何必这样呢?五十万不够的话,我们可以谈...
我后退几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砖墙。无处可逃了。
但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劳力士突然变得滚烫。我掏出它,发现表面完全变成了镜子般的光滑平面,而里面映出的不是我的脸——
是林雨。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我将手表贴近耳朵,听到微弱的三个字:
跳进来。
赵科长和他的同伙已经近在咫尺。没有时间思考了。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手表镜面朝墙壁砸去。
在表面碎裂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拉向墙壁。世界再次天旋地转。最后看到的,是赵科长震惊的表情和伸出的手...
然后又是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