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时已是下午,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下来。我的办公室所在的老旧写字楼在灰暗的天色中显得更加破败。
推开大门,一楼值班的老张头正打着瞌睡,听到声音猛地惊醒:陈、陈律师?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愣了一下:我刚回来啊。怎么了?
老张头脸色古怪:可刚才...孙大娘上楼找你去了,她说你约她来的。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孙红梅真的在我办公室?那个电话不是幻觉?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尽量控制着声音不发抖。
就十分钟前。老张头挠挠稀疏的头发,奇怪的是,我没看到她进来,一抬头她就已经站在电梯口了,跟个鬼似的...
我没等他说完就冲向电梯,心脏狂跳不止。电梯上升的几十秒像几个小时那么漫长。如果孙红梅真的已经死了,那现在在我办公室里的是什么?
走廊尽头,我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孙大娘?我试探着叫道,手指摸到墙上的开关。
灯光亮起的瞬间,我差点叫出声来——孙红梅就坐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姿势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她怀里抱着那个红布包裹,头颅的形状清晰可辨。
你回来了。她抬起头,脸色比昨天更加灰败,眼窝深陷,找到小虎的坟了吗?
我僵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办公室里的温度比走廊低至少十度,呵出的白气清晰可见。桌上那撮坟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泛黄的纸。
进来说话。孙红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门关上。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照做了,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关门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孙大娘,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您...您真的还活着吗?
孙红梅的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微笑:活着?陈律师,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不似人类。当她转身时,我看到了她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勒痕,皮肤已经溃烂,露出下面的肌肉组织。
我的双腿发软,后背紧贴着门板。孙红梅——或者说曾经是孙红梅的东西——向我走来,每走一步都发出骨骼摩擦的咔咔声。
小虎死后第三天,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我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上吊了。但他们连死都不让我安生...村长儿子把我埋在乱葬岗,连口薄棺都没有。
她解开衣领,露出更多腐烂的皮肤:看到了吗?这就是他们的。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恐惧像冰水一样灌进我的血管,冻结了所有思考能力。
别怕,陈律师。孙红梅突然放柔了声音,我不是来害你的。你是我和小虎最后的希望。
她走回桌前,轻轻抚摸着那个红布包裹:小虎说你能帮我们。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听我们说话的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电脑屏幕自行亮起,显示出一张照片——正是我在孙小虎家拍的那张诡异的全家福。打印机突然启动,吐出一张纸。
孙红梅拿起那张纸递给我:读读吧。
纸上是一封遗书,字迹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
我孙红梅自愿了断性命,与任何人无关。只求死后能与小虎葬在一起。村长一家害死我儿,必遭报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落款日期是孙小虎死后第三天。
现在你明白了吗?孙红梅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们不仅杀了我儿子,还亵渎我的尸体...连最后的愿望都不让我实现...
灯光再次闪烁,这次彻底熄灭了。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蓝光勉强照亮办公室。在那诡异的光线下,我看到孙红梅的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左眉上方有一道疤痕。
小虎...孙红梅转身,向那个身影伸出手。
电脑屏幕上的照片突然变化,孙小虎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但没有声音。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所有线索在我脑海中拼凑成一幅恐怖的图画:孙红梅母子都是亡灵,他们选中我作为复仇的工具...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颤抖得厉害。
孙红梅和那个模糊的身影同时转向我:证据...你有证据...让他们付出代价...
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我这两天收集的资料:照片、录音、坟土样本...甚至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文件——孙小虎的尸检报告(真实版本)、村长一家贪污受贿的证据、村民的证词...
这些...是怎么...我震惊地看着这些凭空出现的文件。
小虎找到的。孙红梅的声音充满骄傲,他聪明着呢,活着是,死了也是。
突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猛烈的敲门声。
陈默!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是刀疤男——村长儿子的声音。
我惊恐地看向孙红梅,却发现她和那个模糊的身影都消失了。办公室灯光恢复正常,温度也回升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电脑屏幕上那些文件和桌上的遗书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敲门声越来越急,伴随着威胁:再不开门我撞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遗书和几张关键证据塞进抽屉,然后开了门。
刀疤男带着两个壮汉闯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比昨天更加憔悴,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几天没睡了。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跑去我们村打听,挖孙家的坟...活腻了是吧?
他的呼吸里有浓重的酒气,眼睛布满血丝。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抓住过。
我是律师,调查案件是我的工作。我尽量保持冷静,孙小虎的死有疑点,我有权调查。
疑点?刀疤男狂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那小子自己摔死的,有什么疑点?你是不是见了那个疯婆子孙红梅?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她说你带人打死了她儿子。
刀疤男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松开我的衣领,后退一步:那疯婆子早就死了...上吊死的...你怎么可能见到她?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吗?那这是什么?我打开抽屉拿出遗书,孙红梅的遗书,上面明确指控你们害死她儿子。
刀疤男看到遗书,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们把她埋的时候搜过身,根本没有...
他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猛地闭嘴。
所以你们确实处理了她的尸体。我冷笑,非法处理尸体,隐瞒死因,这已经构成犯罪了。
刀疤男的表情变得狰狞:你以为几张纸就能吓到我?他转向两个同伙,搜!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两人立刻开始翻箱倒柜,我的文件、案卷被扔得到处都是。我试图阻止,被刀疤男一拳打在腹部,疼得弯下腰去。
找到了!一个同伙从书柜底层拿出那个红布包裹,铁头哥,你看这个!
刀疤男接过包裹,手明显在发抖。他慢慢解开红布,当孙小虎的头颅露出来时,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把头颅扔了出去。
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边。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它比昨天看起来更加了,皮肤甚至有了血色,仿佛随时会睁开眼睛。
这不可能...不可能...刀疤男语无伦次地后退,我们明明把他埋在了...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的两个同伙也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一个已经退到了门口:铁头哥...这、这事邪门...我们走吧...
闭嘴!刀疤男怒吼,但声音里的恐惧显而易见,都是装神弄鬼!他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刀,我今天就彻底了结这事!
他冲向地上的头颅,举刀要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办公室的灯光再次熄灭,电脑屏幕却亮得刺眼,孙小虎那张放大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嘴巴大张,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
温度骤降,我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黑暗中,我听到刀疤男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咒骂,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滚开!别过来!他尖叫着,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是大家一起...啊!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响起,接着是液体喷溅的声音。刀疤男的惨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咕噜声,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灯光闪烁了几下,重新亮起。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部痉挛——刀疤男悬浮在半空中,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脖子上有一圈明显的勒痕,舌头吐出来,眼睛凸出。他的两个同伙已经不见踪影。
最恐怖的是,地上孙小虎的头颅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肉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刀疤男的身体突然被甩到墙上,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然后滑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办公室恢复了寂静,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全身被冷汗浸透。刚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陈律师...
孙红梅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惊跳起来,但四周空无一人。
谢谢你...小虎和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电脑屏幕闪了一下,显示出一张照片: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孙红梅和孙小虎手拉手站着,两人都穿着整洁的衣服,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照片下方有一行字:人在做,天在看。
然后屏幕彻底黑了。
我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是老张头报的警,他说听到楼上传来惨叫。
警方带走了刀疤男的尸体,我作为目击者被带去问话。我当然没提超自然的部分,只说刀疤男来威胁我,突然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自己撞墙而死。法医后来告诉我,刀疤男的死因确实是颈部受压导致的窒息,而且他身上有多处陈旧性伤痕,像是被很多人殴打过。
至于那两个同伙,警方始终没找到。村民说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他们,家里东西都没动过,像是凭空消失了。
我把所有证据——真实的尸检报告、村民证词、贪污证据——匿名寄给了县纪委。一个月后,村长和几个村官被双规,孙小虎的案子重新调查,最终定性为故意伤害致死,几个参与殴打的村民被判了刑。
孙红梅和孙小虎的尸体被重新安葬在孙家祖坟,这次有了像样的棺材和墓碑。下葬那天,我去了,但没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当棺材入土时,我似乎看到两个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墓旁,朝我挥手告别。
回到办公室,我发现桌上又多了一张纸条,这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我把孙小虎案的所有材料封存起来,锁进了保险柜。有些真相,还是让它随着亡者一起长眠比较好。
现在,每当我深夜加班时,偶尔会感觉有一阵凉风吹过,或是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有时候,正义需要一些...特别的帮助。
毕竟,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