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疯狂地拍打着开门按钮,但毫无反应。楼层显示从13变成了12,然后是11,继续平稳下降。我盯着金属门上模糊的倒影——那确实是我,却又不像我。倒影的嘴角挂着我没做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叮——
一楼到了。门开处是熟悉的大厅,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保安老李的值班室门关着,整个大厅空无一人。
我踉跄着冲出电梯,双腿发软。刚才看到的13层景象与老张说的13层早已封闭完全矛盾。更可怕的是,那个旗袍女认识我,她说我们等你很久了。
我掏出手机想给什么人打电话,却发现通讯录里所有联系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陌生的号码,标签是。我颤抖着拨通了这个号码。
一个女声响起。
我愣住了:请...请问这是哪里?
陈默?女声突然激动起来,是你吗?天啊,这十年你去了哪里?爸妈都快急疯了!
十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是陈默,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我是你姐姐啊!女声带着哭腔,2015年你值完那个夜班就再也没回家,我们都以为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陈默...你现在在哪?她的声音变得异常谨慎。
天津日报大厦。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不...不可能...你的追悼会我都参加了...你的骨灰...
通话突然中断,留下我站在日报大厦一楼大厅,浑身冰冷。2015年。又是这个该死的年份。
我抬头看向电梯旁边的楼层指示牌,上面清晰地标注着:13层—设备间(暂停使用)。
而就在昨天,这个指示牌还显示13层是我们部门的办公区。
我冲进保安室,想找老李问个清楚,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陌生年轻人。
您好,有什么事吗?他礼貌地问。
老李呢?李国强?
年轻人一脸困惑: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是新来的保安,才上班两周。
不可能!他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
先生,保安的表情变得警惕,日报大厦保安部成立才十五年,没有人能在这里工作二十年。
我跌坐在椅子上,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保安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今早见到的是谁?那个给我看监控的人是谁?
能借我用一下电脑吗?我突然问道,我想查点资料。
保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脑转向我。我迅速搜索天津日报大厦 李国强,结果只有一条2015年的新闻:
天津日报大厦火灾事故后续:保安员李国强因玩忽职守被开除
配图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正是我认识的那个。
我接着搜索天津日报大厦 2015年火灾 伤亡,这次我加上了记者 名单。经过几次尝试,我终于在一个存档网站找到了被删除的原始报道:
天津日报大厦火灾致9人死亡:记者张卫国、林小军、陈默、王丽、赵志强、杨帆、李雯及实习生余雨不幸遇难...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颤抖着点开详细报道,看到了一张遇难者合影——正是老李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的八个人,对应着我们部门现在的八个人:老张、我、小林、王姐、老赵、小杨、李姐和实习生小雨。
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先生,您还好吗?保安担忧地问。
我抬头看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我是2015年火灾的遇难者,那么现在的是什么?鬼魂?记忆?还是某种被困在时间循环中的残影?
我冲出保安室,再次回到电梯前。这次,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13层按钮。
电梯开始上升,楼层数字不断跳动:5...8...11...
然后直接跳到了15。
我疯狂地按着13层的按钮,但电梯毫不停顿地继续上升。就在我准备放弃时,电梯突然一震,停了下来。显示屏闪烁了几下,然后显示出。
门开了。
眼前的景象让我双腿发软——这不是白天看到的废弃楼层,而是我熟悉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我的同事们都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着,电脑屏幕闪烁,打印机嗡嗡作响。
但一切又有些不同。老张的头发比平时更黑,小林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也有些过时,像是几年前的流行款。
最诡异的是,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冬装,而窗外分明是六月的夜晚。
陈默!你愣着干什么?老张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稿子写完了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我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正是我在15层窗户倒影中看到的那件。我的工位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脑,显示器是那种厚重的cRt型号,早就被淘汰多年。
今天是...什么日期?我声音嘶哑地问。
老张皱眉:你没事吧?2015年6月6日啊,截稿日你问这个?
2015年。火灾当天。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不知怎么的,我穿越回了十年前,回到了我们所有人死亡的那天。
陈默,你脸色很差。小林走过来,递给我一杯咖啡,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会儿?
我接过咖啡,手指碰到了他的手——温暖、真实。这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人。或者说,即将成为鬼魂的人。
小林,我抓住他的手腕,听着,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栋楼。现在,立刻。
你开什么玩笑?小林挣开我的手,截稿前两小时逃跑?老张会杀了我们的。
不离开我们都会死!我几乎喊出来,这栋楼今晚会发生火灾!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我。
老张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陈默,别胡说八道!他压低声音,你知道造谣火灾要负什么责任吗?
我不是造谣!我挣脱他的手,我来自未来,十年后的未来!在那场火灾中,我们所有人都死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够了!老张厉声道,陈默,你被停职了。现在就去医院做个检查,明天带着医生证明来见我。
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他们。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荒谬的故事。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行动。
好,我去医院。我假装妥协,走向电梯。
经过茶水间时,我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顺着气味,我看到墙角的插座正在冒烟,几缕细小的火苗已经窜了出来。
着火了!我大喊,快看!真的着火了!
同事们纷纷跑过来,看到火苗后,有人尖叫起来。老张迅速拿起灭火器,但火势已经顺着电线蔓延到天花板,速度惊人。
所有人立刻疏散!老张命令道,走楼梯,别坐电梯!
我们冲向紧急出口,但门把手滚烫,根本打不开。另一侧的出口也被火焰封住了。浓烟开始充满办公室,有人咳嗽着倒下。
窗户!小林喊道,我们可以从窗户求救!
我们冲向窗户,却发现所有窗户都被封死了——日报大厦13层的窗户设计就是无法打开的。我们被困在了一个燃烧的棺材里。
火势蔓延得比记忆中更快。转眼间,半个办公室已经陷入火海。高温让空气扭曲,浓烟灼烧着肺部。我看到老张试图用椅子砸窗户,但钢化玻璃纹丝不动。
救救我们...王姐瘫坐在地上哭泣,她的头发已经被火舌添到。
在混乱中,我看到旗袍女站在火焰里,毫发无损,对我微笑。她身边是那个穿中山装的老者和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他们都在看着我,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不是来害我的,他们是来带我的——回到死亡应该存在的地方。
我怒吼,这次不会一样!
我冲向自己的工位,抓起台式电脑,用尽全力砸向窗户。一下,两下,三下...玻璃终于出现裂纹。
帮忙啊!我对呆立的同事们喊道。
小林最先反应过来,抓起另一台电脑和我一起砸。其他人也加入进来。终于,随着一声巨响,窗户破了。
新鲜空气涌入,但为时已晚。火势已经失控,整个天花板都在燃烧。我们挤在破碎的窗前,呼吸着宝贵的空气,等待救援。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但我知道他们来不及了。历史不会改变。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成为明天的新闻头条。
陈默...你怎么知道会着火?老张在浓烟中问我,他的脸已经被熏黑。
我看着他,这个在仍然以鬼魂形式存在的上司,突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我见过你们死后的样子。我诚十地说,在十年后的13层,你们每晚都会回来...工作。
老张的眼神变得复杂,但没有怀疑。在死亡面前,所有的谎言都显得苍白。
那么...你也?他问。
我点点头:我想我也是。只是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活着。
消防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但办公室的温度已经高得难以忍受。我感觉到皮肤开始灼痛,呼吸越来越困难。
至少...我们死在一起。小林握住我的手,他的眼睛被烟熏得通红。
就在我们等待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穿着防火服的消防员冲了进来。
有人吗?回答我!领头的消防员喊道。
我们想回应,但浓烟已经夺走了我们的声音。一个消防员发现了我们,立刻通过对讲机呼叫支援。
接下来的记忆很模糊。我被抬上担架,戴上氧气面罩,穿过浓烟滚滚的走廊。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旗袍女站在燃烧的办公室中央,对我摇头,表情失望。
我醒来时躺在医院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喉咙火辣辣地痛。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床头柜上的日历显示:2015年6月8日。
我活下来了。但其他人呢?
陈先生,你醒了。一位护士走进来,别急着说话,你的呼吸道被严重灼伤。
我在纸上写下:其他人怎么样?
护士的表情变得沉重:很遗憾,其他七位记者都没能救出来。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尽管已经预知这个结果,但确认的瞬间还是让我心如刀割。我改变了历史,却没能救下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我接受了无数次采访,讲述了火灾当晚的经过,当然,隐去了我来自未来的部分。调查显示火灾是由电路老化引起的,大厦的安全隐患被一一曝光。
我参加了七位同事的葬礼,看着他们的家人痛哭流涕。老张的妻子把丈夫珍藏的一套钢笔送给了我:卫国常说你是他最好的记者,他希望你能继续写下去。
我搬出了天津,换了工作,开始了新生活。但每到夜晚,我都会梦见那个燃烧的办公室,和站在火中的旗袍女。
十年后,2025年6月6日,我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天津日报大厦。大厦已经重新装修过,看不出任何火灾的痕迹。我站在马路对面,仰望着13层的窗户,不知在期待什么。
夜幕降临,大厦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23:17分,13层的灯突然亮了。透过窗户,我看到模糊的人影在里面走动。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陈记者?是旗袍女的声音,你迟到了。大家都在等你。
我抬头看去,13层的窗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正向我招手。虽然距离很远,但我能认出——那是我自己,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面带微笑。
来吧,电话里的声音说,是时候回家了。
我挂断电话,穿过马路,走向日报大厦。一楼的保安不认识我,但当我出示身份证时,他皱了皱眉:陈默?这名字好熟悉...
2015年火灾的幸存者。我平静地说。
保安恍然大悟,随即面露敬意:啊,是您!需要我通知现在的新闻部吗?
不用,我只是...想看看13层。
保安面露难色:13层现在是设备间,没什么好看的...
拜托了。我坚持道,就一会儿。
保安最终同意了,给了我一张临时门禁卡:别待太久。
电梯上行时,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门开了,13层空荡荡的,只有几台大型机器静静地运转着。没有火痕,没有鬼魂,什么都没有。
我走到窗前,十年前我们砸碎的那扇窗户现在完好无损。窗外是天津的夜景,灯火璀璨,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来了。我轻声说,不知道在对谁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身,看到七个人站在阴影处——老张、小林、王姐、老赵、小杨、李姐和实习生小雨。他们穿着死亡那天的衣服,面容平静,没有烧伤的痕迹。
欢迎回来,陈默。老张说,我们等了你十年。
我...我活下来了。我声音颤抖,我改变了历史。
小林摇头,你只是延后了必然。看看你的手。
我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变得透明,就像那晚在13层看到的一样。
死亡从不出错,旗袍女从阴影中走出,它只是...偶尔会迷路。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张记者证,上面的名字是,职位是社会新闻部记者,日期是1983-06-06。
你也是...
1954年日报大厦倒塌的遇难者。她微笑道,我们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记者。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作为幸存者的记忆,而是作为遇难者的真实记忆。那晚我确实没能逃出去,我和其他人一起死在了火场里。
现在你记起来了。老张拍拍我的肩,是时候开始工作了。
工作?
当然,小林笑着递给我一台老式打字机,新闻从不等人,即使对死人也是如此。
我接过打字机,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办公室渐渐变得热闹起来,不同年代的记者们各就各位,开始。民国时期的记者用钢笔在稿纸上疾书,八十年代的记者敲击着机械打字机,而我们这些则对着看不见的电脑屏幕敲打键盘。
窗外,天色渐亮。一个接一个,们开始消失。最后只剩下我和老张。
记住,老张临走前说,白天属于活人,夜晚属于我们。这就是规则。
我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晨光中逐渐消散。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13层时,办公室又恢复了空荡荡的状态。只有那台老式打字机上,多出了一张泛黄的稿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真相从不消失,它只是等待合适的记者来发现。——陈默,天津日报记者,2015-2025
楼下,新一天的日报刚刚印刷完成,头版是昨晚的突发新闻:天津日报大厦深夜突发电路故障,幸无人员伤亡。
保安老李打了个哈欠,把报纸放进收发室。他总觉得今天报纸油墨味特别重,闻起来像...烧焦的东西。但当他仔细闻时,那味道又消失了。
真是怪事。他摇摇头,锁上了13层的防火门。
门上的告示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设备重地,闲人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