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
“结论是……死者是在濒死状态,或者更可能是在死亡后,才被悬挂到房梁上的。这不是自杀,是他杀。现场,是精心伪装的。”
“嗡——”
办公室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虽然无声,却让所有人的大脑都瞬间轰鸣。
不是自杀?是他杀?
那个完美到让他们几乎就要盖棺定论的自杀现场,是假的?
文员打了一半的结案报告,光标在屏幕上无助地闪烁着。
林薇手里的记号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几个老刑警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老李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但那份沉重和寒意却更加清晰地传递开来:“虞倩说,能把吊死的索沟伪造到这种以假乱真、连初步尸检都差点瞒过去的地步,凶手……极其熟悉法医病理学,熟悉我们的现场勘查流程,甚至……”
他看向陈默,重复了电话里虞倩那句让人脊背发凉的话:
“凶手可能受过专业训练,或者,有相关的从业背景。”
相关的从业背景……
这句话像鬼魅一样在办公室里飘荡。
熟悉法医知识,熟悉勘查流程,能完美伪造现场……
几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人强行按下去。一种微妙的、带着恐惧和猜疑的气氛开始无声地弥漫。原本并肩作战的同事,此刻看向彼此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内部人员?
这个词像一块巨大的冰,砸进了原本就因案件逆转而翻涌的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声响和动作。
陈默在一片死寂中,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凝固,所有目光,带着残留的震惊和新生的惊疑,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因猜测被证实而流露出的得意,也没有面对可能涉及内部人员的棘手局面时的畏难。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映不出周围的波澜,只沉淀着案件本身冰冷的倒影。
他走到办公室中央那块还没来得及书写任何结论的白板前,拿起黑色的记号笔。
笔尖落在光滑的白板表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手腕稳定地移动,画下的第一个图案,就是发现赵明远尸体的客厅房梁结构简图,重点标注出悬挂点的位置和绳索的走向。
“现场重建。”陈默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强行将那弥漫开的猜疑和恐慌暂时压制下去,“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每一个细节。”
他的笔尖点了点房梁悬挂点:“凶手需要将失去意识的赵明远挂上房梁。根据赵明远的体重和房梁高度,这需要一定的体力,或者……借助工具。”
老李立刻反应过来,接口道,声音还有些发紧:“对!工具!现场那把椅子!”他转向林薇,“小林,重新勘验那把作为‘垫脚物’的椅子!重点检查椅背顶端、扶手等不易察觉的部位,有没有可能承重留下的细微磨损、纤维转移,或者……不属于死者的指纹、皮屑!”
林薇一个激灵,立刻应道:“是!头儿!”她马上拿起电话联系技术队。
陈默继续在白板上书写,列出关键点:
“一、镇静剂来源。追查赵明远近期就医记录、社交圈内可能接触药物的人员。”
“二、绳索来源与处理。确认家中储物间绳索存量,检查切断绳索的工具,看是否有其他同类绳索缺失。凶手是否自带绳索?处理现场时是否戴手套?绳索本身能否提供微量物证?”
“三、死亡时间与悬挂时间的精确界定。需要虞法医那边提供更精确的肝温、胃内容物消化程度等数据,缩小时间窗口。”
“四、凶手对现场的‘整理’。过于‘完美’本身就是破绽。凶手为何要费力制造自杀假象?是为了拖延发现时间,还是……刻意引导调查方向?”
他的笔在白板上顿了顿,留下一个浓重的黑点。
“五,”陈默抬起眼,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每一张脸,平静,却带着穿透力,“访问小区监控,排查案发时段前后所有进出单元楼的人员、车辆,尤其是反复出现或行为异常者。同时,核实案发时段所有相关警务人员的行踪。”
最后这句话,让空气再次凝滞。核实内部人员行踪,这是办案程序中敏感却必要的一环,但在“内部人员作案”的阴影下,这个指令显得格外沉重。
没有人提出异议。沉默,成了此刻唯一的应答。
老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按陈默说的,分头行动!都打起精神来!这案子,拧过来了!”
命令下达,办公室里瞬间活了过来,电话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部分压抑,但那份深植于心的寒意,却并未散去。
陈默放下记号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城市在苏醒,而这间办公室里的每个人,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更深的、充满迷雾和陷阱的黑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完美的绳结。
一个熟悉规则的对手。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技术队对那把椅子的二次勘验结果,在压抑的等待后送达,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
“椅子,”负责痕检的技术员小吴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报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椅背顶端内侧,靠近与横档连接处的缝隙里,发现了两处极细微的、非死者衣物的纤维。初步判断,是一种深蓝色的尼龙材质,耐磨,常用于……工装或者某种特定工具包。”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在椅子腿部与地面接触的轻微划痕里,提取到极其微量的矿物粉尘和橡胶颗粒,成分与小区公共区域正在进行的管道维修使用的材料吻合,但与死者家中环境不符。”
不是直接证据,但却是第一条指向外部的、实实在在的线索。那把被精心摆放在尸体下方,伪装成死者自己踢倒的椅子,曾经承载过凶手的体重,或者被他用来辅助完成那场“完美”的悬挂。深蓝色尼龙纤维,矿物粉尘,橡胶颗粒……凶手的轮廓,似乎隐约勾勒出了一点点边缘——一个可能接触特定工作环境,并且细心到几乎抹去所有明显痕迹的人。
“工装……维修……”老李咀嚼着这几个词,眉头紧锁,“排查范围可以缩小了。联系物业,拿到近期所有进入过该单元楼,特别是进行过维修、安装、保洁等工作人员名单。重点是案发前后两天的记录。”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办公室里的气氛因为这条线索的出现而稍微活络了一些,至少,目标不再完全模糊,不再是那个令人窒息的“内部人员”幽灵。
然而,另一条线的调查,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