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的话,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脑海:“我们每个人,都在建造自己的墙……”
是的,或许每个人都在建造自己的墙,用于保护,用于隔离,用于隐藏。但重要的是,墙内是否还有真实的温度和呼吸,是否还能允许阳光照进。
“窥暗者”陆明远,他窥视的,正是这些墙内部的阴影,并以此为乐,甚至亲手将这些阴影加固,直至将其变成埋葬生命的坟墓。
回到市局,陈默将《窥暗者》案件的最终卷宗归档。在总结报告的最后一页,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提笔写下:
“案件已破,元凶伏法。然,此案揭示之人性幽暗,对‘完美’表象之过度执念,以及个体心理扭曲被利用之风险,值得深省。罪恶并非总是以狰狞面目出现,有时它穿着优雅的外衣,说着蛊惑人心的语言。 vigilance(警惕),是我们唯一的盾牌。”
合上卷宗,标志着这个漫长而压抑的案件,终于画上了句号。
夜晚,陈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这座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光影交织,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也隐藏了无数的角落与秘密。
他知道,下一个案件,或许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酝酿。下一个“窥暗者”,可能正以另一种形式,窥视着这个世界。
但此刻,他需要短暂的休息,需要从这浓重的黑暗记忆中,汲取一丝继续前行的力量。
他关掉办公室的灯,融入门外的走廊光晕中。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沉稳,而坚定。
城市的夜晚,依旧漫长。而守护它的人,将继续前行。
卷宗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陈默将归档的文件箱推到墙边,与其他已完结案件的箱子并列。箱体侧面的标签上,「窥暗者」三个字墨迹已干。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光试图浸染每一寸夜空,却总有些角落沉在阴影里,固执地保持着沉默。就像那些被永远留在墙体深处的秘密,以及被“完美”外壳碾碎的魂魄。
老李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罐啤酒,抛给陈默一罐。“上面催着要庆功,我给挡了。这案子……没什么功可庆。”他拉开拉环,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咽下的仿佛是连日来的疲惫与沉重。
陈默接过,冰凉的铝罐驱不散掌心的燥意。他没有喝,只是摩挲着罐身。“沈墨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不说话,就对着墙比划。医生说,他可能一辈子都那样了。”老李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他算凶手,还是……第一个祭品?”
没人能回答。陆明远用心理学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沈墨对“完美”的病灶,然后种下了自己的毒菌。韩东则陶醉于撕破他人伪装的快感,成了毒菌蔓延的温床。他们都是病人,也是瘟疫的传播者。
“王媛带着孩子走了,去了南方一个小城。韩东的妻子……离婚后把自己关了很久,最近好像开始学画画了,画些……扭曲的房子。”老李的声音有些哑,“活下来的人,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陈默终于打开啤酒,泡沫涌出,带着微苦的麦芽气息。他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条挣扎的光河。
“陆明远在上诉。”老李补充了一句,“坚持他的‘艺术创作’论调。”
“法律会给他答案。”陈默的声音很平静。那是一种见惯了黑暗后的平静,并非麻木,而是深知愤怒与憎恶无济于事,唯有规则与秩序,才是将疯狂重新关回笼子的唯一途径。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陆明远,在那间四面白墙的审讯室里。陆明远依旧穿着得体,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学者探讨问题般的专注。
“陈警官,你相信永恒吗?”他曾这样问,不带丝毫挑衅,只有纯粹的好奇。
陈默没有回答。
陆明远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温和:“物质会腐朽,记忆会褪色,情感会变质。唯有形式,特定的、凝结于结构中的形式,可以对抗时间。我赋予了他们永恒的形式,这难道不是一种慈悲?”
慈悲?陈默看着他那双冷静到极致的眼睛,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将人类情感完全剥离后的、纯粹的“理性”。这种理性,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胆寒。
“你只是在满足自己。”陈默最终只回了一句。
陆明远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冰原上折射的稀薄阳光。“或许吧。窥见黑暗,理解黑暗,最终……塑造黑暗。这是独属于我的美学。”
独属于他的美学。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浸透着绝望与痛苦的美学。
陈默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铝罐被捏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将罐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
“走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老李点点头:“回去好好睡一觉。”
走出市局大楼,夜风带着晚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陈默深吸一口气,肺叶里充盈着清冷而真实的空气。他抬头,看不到星星,只有被城市光晕染成暗红色的天幕。
他步行回家,穿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也穿过路灯昏暗的老旧巷弄。每一扇亮灯的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家庭,一段人生,一些不为人知的悲欢。或许并不完美,但那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人生。
他不再去试图分辨哪些是“完美”的表象,哪些是隐藏的裂痕。那是陆明远和韩东的视角,不是他的。
他的职责,是当裂痕中渗出鲜血,当黑暗试图吞噬光亮时,挺身而出。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新信息。指挥中心的通知:新的案情通报,明早八点。
陈默停下脚步,站在自家楼下,抬头望去,属于他的那扇窗户透出温暖的、寻常的光。
他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悄然凝聚。
夜还很长。
而窥暗者,永不眠。
(《窥暗者》案,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