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陈默会问这个。
“一个充满仇恨、却被你们利用完后就清理掉的老太太…”陈默继续逼近,语速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就是你们的‘正义’?这就是你们清除‘污垢’的方式?用新的、更肮脏的谋杀?”
“她…她不够纯粹!她收了李静的钱!她也是帮凶!”“面具人”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波动,带着被戳破伪装的恼怒。
“所以,你们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谁赋予你们的权力?”陈默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直视对方面具后的眼睛,“是法律吗?不,你们践踏法律。是道德吗?不,你们的行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道德。你们不过是一群沉迷于扮演上帝、用暴力满足私欲的可怜虫!”
“你闭嘴!”“面具人”被激怒了,控制器微微颤抖。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陈默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躲在面具后面,绑架一个无法反抗的人,用死亡来威胁,这就是你追求的‘正义’?这和你所审判的那些‘罪人’,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卑劣!”
“面具人”呼吸急促,显然内心受到了剧烈冲击。陈默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用“正义”编织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扭曲的本质。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瞬间!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
苏瑾抓住机会,果断开枪,精准地击中了“面具人”握着控制器的手腕!
控制器脱手飞出!
“啊!”“面具人”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跪倒在地。
方雪和队员们一拥而上,迅速将其制服。另一边,其他队员立刻上前解救了几乎虚脱的郑斌。
陈默走上前,缓缓摘下了“面具人”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大约三十岁左右,眼神中充满了疯狂、愤怒以及被揭穿后的茫然。他不是想象中的中年失意者,也不是位高权重的前司法人员。
“你是谁?”队长喝问。
年轻人咬着牙,一言不发。
郑斌被成功救下,经过安抚和治疗,提供了重要信息。他承认当年在王磊案件上存在失职,迫于压力和某些暗示,没有深入追究赵明远和刘振涛的责任。他痛哭流涕,表示悔恨。他的“忏悔”虽然不是在“法官”设计的舞台上,但同样在法律面前进行了。
抓捕的“面具人”经过审讯,身份查明——他叫周锐,曾是一名优秀的法学院毕业生,梦想成为法官,却因为一次不公的实习经历(他坚信自己目睹了司法黑幕)而对整个体系产生绝望,心理逐渐扭曲。他是“清道夫”组织最狂热的“执行者”之一,负责具体的绑架、逼供和行刑。王翠和李强都是他动手杀害的。
然而,他并非“法官”。
根据周锐的零星供词和技术队的持续追踪,真正的“法官”——那个组织的核心策划者和精神领袖,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可能隐藏得更深,也可能在察觉到危险后,已经切断了所有联系,潜伏起来。
“清道夫”组织随着周锐的落网和多个外围成员的被捕,遭到了重创,但并未被完全根除。“法官”依然在逃。
孙耀明提供的线索,结合郑斌的证词,最终指向了那位市领导。省纪委介入调查,一场反腐风暴悄然掀起。这是法律的胜利,虽然过程充满了曲折和代价。
案件暂时告一段落。但“举报者困境”带来的思考,却远未结束。
天台之上,陈默和队长望着脚下华灯初上的城市。
“我们阻止了又一场谋杀,抓到了一个执行者,扯出了一个腐败官员…”队长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释然,“但那个‘法官’… 他还会回来吗?”
陈默沉默片刻,缓缓道:“只要滋生不公和绝望的土壤还在,只要还有人选择用仇恨来回应黑暗,‘法官’就不会真正消失。他可能换一个名字,换一种形式,但他代表的那个幽灵,会一直游荡。”
他转过头,看向队长,眼神坚定而清澈:
“所以,我们的工作也永远不会结束。我们不能保证绝对的正义,但我们必须守护程序的正义。因为只有程序正义,才能防止更多的‘法官’诞生,才能给每一个‘王磊’和‘王翠’真正的希望,而不是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
“清除污垢,不能依靠烈火,那只会烧毁一切。只能依靠阳光和流水,依靠法律不眠不休的、看似缓慢却坚定不移的涤荡。”
夜风吹过,带着城市的喧嚣与生机。
“清道夫”的故事暂时画上了句号,但陈默和他的队友们知道,在这座光暗交织的城市里,下一场战斗,或许就在下一个转角。
一个月后,针对“清道者”组织的收网工作基本完成。除核心主脑“法官”在逃外,其余主要执行者和协助者均已落网。周锐对杀害王翠、李强及参与绑架郑斌等罪行供认不讳。依据他的供词和警方搜集的证据,检察院对涉案人员提起了公诉。
孙耀明、郑斌等人的案件也分别由经侦和纪委跟进,那个位高权重的市领导被正式立案调查,在本地政商界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媒体在警方引导下,对案件进行了相对客观的报道,既揭露了犯罪组织的残忍与偏激,也反思了案件中暴露出的社会问题,舆论逐渐趋于理性。
结案报告堆在队长的办公桌上,厚厚一摞。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陈默。
“上面很满意,说我们阻止了更恶劣的事件发生,维护了稳定。”队长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喜悦,“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陈默望着窗外,城市的天空是那种雨过天晴后特有的、干净的蓝色。他指尖夹着那支习惯性拿着却很少点燃的烟。
“我们砍掉了疯长的枝叶,甚至伤及了一些根系,”陈默缓缓开口,“但孕育这棵毒树的土壤还在。‘法官’…他就像一颗被我们惊动,却深埋地下的种子,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别处再次破土而出。”
队长叹了口气:“是啊,困境……举报者的困境,何尝不是我们执法者的困境?我们知道问题在哪,却常常被规则、证据、程序束缚住手脚。有时候,看着那些混蛋逍遥法外,看着那些受害者绝望的眼神,我他妈的……”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搪瓷缸。
陈默终于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规则和程序,不是束缚,是底线。越过这条线,我们和他们,就没有区别了。‘法官’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自己可以代表正义进行审判。殊不知,当他举起屠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了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只有烟雾袅袅升起。
“对了,”队长换了个话题,“虞倩那边对几份‘忏悔书’的最终笔迹鉴定和心理分析报告出来了。确认是在极度恐惧和精神压迫下书写,并非完全自愿。林薇判断,组织内部有一套成熟的心理操控手段,很可能就是李强那个前检察官的手笔,结合了周锐等人的暴力胁迫。”
陈默点了点头,这不意外。那些颤抖的笔迹,本身就是暴力与恐惧的证明。
“王翠的葬礼,她没什么亲人了,队里安排人处理了。”队长语气低沉了些,“在她家里,除了那本剪报,还找到了一些她儿子王磊小时候的奖状……唉。”
那本承载了无尽仇恨与绝望的剪报本,如今也作为证物被封存。它是一个母亲悲剧的缩影,也是一个社会伤口的见证。
陈默掐灭了烟,站起身。“走了。”
“去哪?”
“出去转转。”
陈默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融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阳光洒在身上,带着初冬的暖意。商贩的吆喝,孩子的嬉笑,情侣的私语……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走过报亭,头条新闻已经是关于某个国际会议的报道,“清道者”案件的热度正在消退。人们总是更容易关注新的热点,遗忘旧的伤痕。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向路人散发传单,脸上带着倔强和一丝卑微的期盼。有人接过,有人漠然避开。陈默认出,那是另一个长期上访户,为了儿子的工伤赔偿问题,已经奔波了好几年。
老人看到穿着便服的陈默,愣了一下,眼神复杂,似乎想上前,又有些犹豫。最终,他还是没有走过来,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向下一个可能的路人。
绿灯亮了,人流涌动。陈默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略显佝偻的背影渐渐被人潮淹没。
他想起了“法官”的话:“当法律无法保护举报者,当正义需要靠死亡来伸张,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它像一口警钟,悬在每一个执法者的心头。
法律的完善需要时间,正义的实现过程可能曲折,社会的痼疾无法一朝清除。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坚守。坚守那条底线,坚守那份对程序的敬畏,坚守用阳光和流水而非烈火去涤荡污垢的信念。
这或许很慢,很难,甚至有时会让人感到无力。但这是防止社会滑向丛林法则,防止更多悲剧孕育更多“法官”的唯一途径。
陈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穿过高楼间的缝隙,投向那片广阔而湛蓝的天空。
路还很长。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迈开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举报者困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