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我维护的，是防止世界滑向更黑暗深渊的底线。”
“法律或许不完美，司法体系或许有漏洞，执行者中或许有害群之马。但这正是我们需要去完善、去修补、去清除的理由，而不是将其彻底砸碎，退回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理由！”
“你的方式，看似痛快，实则是在挖掘埋葬所有人的坟墓。今天你可以以‘正义’之名审判他，明天别人就可以用别的名义审判你，审判任何他们看不顺眼的人！那将是一个人人是法官，人人亦是囚徒的恐怖世界！”
“真正的正义，不是快意恩仇的杀戮，而是在复杂和艰难中，依然坚守对生命和规则的敬畏，是通过一代代人的努力，让法律尽可能地去接近公平，保护每一个人的权利，哪怕他是罪人，也享有接受法律审判，而非私刑处决的权利！”
陈默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韩冬脸上的从容和嘲弄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动却又极力抗拒的扭曲。他似乎没料到陈默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漂亮话谁都会说……”他喃喃道，握紧了匕首。
就在这时，被吊着的郑国锋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体力不支，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个细微的动静，打破了僵持的平衡！
韩冬眼神一厉，似乎下定了决心，举起匕首，就要向郑国锋刺去！
“阻止他！”队长在频道里大吼。
几乎在韩冬动作的同时，陈默也动了！他没有开枪，因为角度和人质的关系风险太大。他如同猎豹般扑上前，不是扑向韩冬持刀的手，而是猛地撞向韩冬的侧腰，同时一手格向他持刀的手臂！
“砰！”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滚倒在地。
韩冬的反应极快，倒地瞬间，匕首划出一道寒光，向陈默的脖颈抹来！陈默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匕首擦着他的防弹衣领口划过，带起一溜火星。他顺势扣住韩冬的手腕，用力反向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韩冬一声闷哼，匕首脱手飞出，落在几步之外。
特警队员一拥而上，死死将韩冬按压在地上，给他戴上了手铐和脚镣。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迅速结束。
陈默喘着粗气站起身，看着被彻底制服的韩冬。韩冬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陈默，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偏执被击碎后的茫然，似乎还有一丝……解脱？
另一边，特警队员迅速将郑国锋放了下来，取出他口中的破布。郑国锋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我错了”之类的话。
“清理现场，押解犯人回去！”队长下令，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陈默走到那把被韩冬视为“正义”象征的匕首前，弯腰将其捡起。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那两个字在战术手电的光线下，依旧刺眼。
他拿出证物袋，将匕首放入，封存。
这一次，它不会再被用来执行“审判”了。
厂房外，警灯闪烁，映亮了这片工业废墟的一角。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陈默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正义悖论”的案件似乎告一段落，但凶手留下的关于法律、正义与私刑的拷问，以及那曾经席卷全城的舆论狂欢，却如同幽灵，依旧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徘徊。
而他和他的同事们，守护那条底线的战斗，永无止境。
韩冬被押解回市局的过程异常安静。他没有挣扎，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再看陈默一眼，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仿佛所有的偏执和狂热都在那场厂房内的对决中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然而，陈默知道，这种平静之下，往往潜藏着更深的暗流。
审讯室的光线惨白而集中，打在韩冬略显苍白的脸上。他手上的铐子反射着冷光。陈默和队长坐在他对面，虞倩在单向玻璃后观察记录。
“韩冬，你知道你做了什么。”队长开门见山，语气沉重，“四条人命，还有周振华那条，通过收买他人完成。证据链完整，你赖不掉。”
韩冬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我从未想过要赖。我所做的一切，都光明正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在执行迟到的正义。”
“正义？”队长强压着火气，“谁给你的权力定义正义？谁给你的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
“权力？”韩冬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当法律对那些显而易见的罪恶闭上眼睛，当受害者哭诉无门，加害者逍遥法外时，权力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每一个还有良知的人手中。我只是……顺应了这种呼唤。”
他开始讲述，语调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课题。他讲述龙塘村如何从山清水秀变成癌症村，讲述自己父亲，那个老铁匠，如何在咳嗽中咯着血去世，讲述村民们拿着血泪控诉的材料一次次上访，却一次次被郑国锋这样的检察官以“证据不足”驳回。
“你们知道‘证据不足’四个字，对那些在化学毒物里挣扎的村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们活该！意味着他们的命，不如老板的钞票，不如官员的乌纱帽！”韩冬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愤怒。
“所以你就用你学到的法医学知识，用来杀人？用来伪造证据，戏弄警方？”陈默冷静地插话，试图将他的情绪引向更理性的剖析，也为了获取更多作案细节。
韩冬看向陈默，眼神复杂：“知识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用它来维护什么。我用它来揭示被掩盖的真相，用它来执行被搁置的审判。至于戏弄……”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顽劣的表情，“那只是为了让你们，让所有人，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体系的漏洞和可笑。赵老四的dNA出现在第三把刀上，是不是让你们很困惑？是不是让很多人在网上讨论，司法鉴定是否可靠？这就是目的。打破迷信，才能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