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重新归于嘈杂,呻吟声、药杵捣击声、医修低语声交织,混合着血腥与草药的气味,构成一幅残酷而真实的战后图景。
丹鼎阁吴执事带来的短暂压抑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但那份无形的威胁,却如同浸水的牛皮绳,依旧悄无声息地缠绕在楚山河的脖颈上,缓慢而坚定地收紧。
周围的伤兵投来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与敬佩,却也仅止于此。在这朝不保夕的前线,自保已是艰难,无人会轻易为一个陌生人与丹鼎阁那样的庞然大物结怨。
楚山河闭着眼,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体内那片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战场”。
老医修的“锁元针”如同几道冰冷的闸门,勉强封住了最汹涌的痛楚和伤势的恶化,但也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自身灵力流动彻底锁死。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触目惊心的裂纹;丹田空荡死寂,感受不到丝毫灵力的涟漪。
真正的麻烦,来自于那盘踞在经脉深处的“混合物”——化神道伤的凌厉剑意、冥域魔气的阴秽腐蚀、以及星辰阵核反馈后残留的、更加精纯而冰冷的寂灭能量。
这三股属性截然不同、却都霸道无比的力量,并未因外部的封锁而安分,反而在失去了楚山河自身灵力制约后,以一种更诡异的方式相互纠缠、碰撞、侵蚀,仿佛在他体内开辟了一个新的、微型的生死战场。
每一次细微的碰撞,都带来针扎火燎般的刺痛,虽不如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却更加绵长持久,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消耗着他本就濒临枯竭的精神力。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锁元针只能暂时续命,无法根除。一旦针效过去,或者身体承受达到极限,这三股力量失去平衡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做点什么。
楚山河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艰难地避开着体内能量碰撞溅射的“浪涛”,小心翼翼地尝试去“触摸”那三股力量。
最先触及的是魔气,阴冷粘稠,充满贪婪的侵蚀欲,意识稍一接触,便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上,带来阵阵晕眩与恶念。
紧接着是道伤剑意,凌厉锋锐,充满毁灭性的破坏力,意识靠近便如被针尖刺戳,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最后是那寂灭能量,冰冷、死寂、漠然,仿佛亘古不变的深渊,意识沉入其中,几乎要被那绝对的“无”所同化、冻结。
三种力量,皆非善类。
强行驱除任何一种,都会立刻打破脆弱的平衡,引发灾难性后果。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做到。
那么……引导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既然无法驱逐,能否……引导它们相互消耗?甚至……尝试掌控其中最“温和”的一股?
这个念头太过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自寻死路。稍有不慎,便是玩火自焚。
但楚山河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疯狂。
五年追杀,他早已习惯了在刀尖上跳舞,与死亡共舞。
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但若成功,或许便能绝处逢生!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危险的“战场”。这一次,目标明确——那丝星辰阵核反馈留下的寂灭能量。
相较于魔气的阴毒和道伤的暴烈,这股能量虽然冰冷死寂,却似乎更“纯粹”,更“稳定”,而且……与他怀中那枚石片同源,隐隐有一丝微弱的联系。
意识如同纤细的蛛丝,缓缓探向那一缕灰蒙蒙的、缓缓流转的寂灭能量。
冰冷!刺骨的冰冷!
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的极致寒意顺着意识反馈回来,楚山河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
他没有退缩,强行忍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小心翼翼地尝试与那丝能量建立联系,向其传递一个极其微弱而简单的意念——
“静”。
让它们安静下来,平息碰撞。
起初,毫无反应。那寂灭能量依旧漠然地自行流转,对他的意念置之不理。
楚山河没有气馁,持续不断地、重复地传递着这个意念,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悄然引动怀中那枚星辰阵核(残)。
石片微微一热,散发出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形涟漪。
就在这圈涟漪荡过体内那丝寂灭能量的瞬间——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丝一直漠然流转的寂灭能量,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竟然真的变得……更加“温顺”了一些?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躁动,如同烈马被套上了缰绳。
有效!
楚山河精神一振,强忍着激动,继续引导。
他控制着这丝变得“温顺”的寂灭能量,如同操控着一根极其细微的冰冷丝线,缓缓地、巧妙地……穿插进入道伤剑意与魔气激烈碰撞的缝隙之间!
滋滋——!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当寂灭能量介入的刹那,道伤剑意和魔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同时变得狂暴起来,更加猛烈地撞向那丝寂灭能量!
楚山河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感觉经脉如同要被彻底撕裂!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清明,全力维持着对那丝寂灭能量的微弱控制,并不与之硬抗,而是引导着它,如同最滑溜的泥鳅,在两道狂暴力量的夹缝中游走、闪避!
每一次惊险的避让,都让道伤剑意和魔气不可避免地……更加直接地对撞在一起!
轰!轰!
内部传来的无形轰鸣震撼着楚山河的神魂!
道伤剑意撕裂磨灭着魔气,魔气也在疯狂侵蚀污染着剑意!两者以他的经脉为战场,疯狂地相互消耗、湮灭!
而楚山河引导的那丝寂灭能量,则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偶尔在双方碰撞最激烈、即将波及更大范围时,才悄然介入,稍稍“安抚”一下过于躁动的能量余波,避免它们彻底失控炸开。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对心神的消耗更是巨大无比。楚山河的额头布满冷汗,身体微微颤抖,意识如同在走钢丝,随时可能崩溃。
但他硬是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死死支撑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营帐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换班的医修走了进来,查看伤情,更换伤药。看到楚山河浑身冷汗、嘴角溢血、仿佛在承受极大痛苦的模样,也只是叹了口气,以为他伤势发作,例行公事地加固了一下锁元针便离开了。
无人知道,在他这具看似静止不动的残破身躯内,正进行着一场何等惊心动魄的凶险博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数个时辰。
当楚山河的意识几乎要因为过度消耗而彻底涣散时,他体内那场疯狂的“内战”,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道伤剑意和魔气,在彼此疯狂的相互消耗和湮灭下,总量明显减少了许多,虽然依旧存在,依旧带来痛楚,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狂暴肆虐,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疲惫般的“平静”。
而那丝被楚山河引导的寂灭能量,则在一次次游走和“安抚”中,似乎壮大了一丝丝,也更加“听话”了一丝丝。它如同一条冰冷的溪流,缓缓流淌在相对平静的经脉之间,所过之处,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还有一种……镇压纷乱的奇异效果。
楚山河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带着极度疲惫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依旧重伤,依旧虚弱。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足以致命的失衡风险,已经被大大降低。虽然锁元针的效果还在,但他对自身情况的掌控力,恢复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凶险却有效的疗伤之路——以寂灭之力为引,引导体内异种能量相互消耗制衡!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握斧的手,意念微动。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芒,如同游丝般,在他指尖缓缓浮现,散发出冰冷的寂灭气息。
虽然微弱,却如黑夜中的萤火,代表着……新的可能。
寒刃虽残,却已添新锋。
他目光垂下,落在那柄倚在床边的暗金战斧之上。
斧身暗沉,血迹斑驳。
但在此刻的楚山河眼中,它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