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地势较高,但洪水也已经淹到底座。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假山缝隙里,有个粉色身影蜷缩在角落。
“小芙!”
宁玉芙抬起头,脸上混着污泥和泪水,看到林明璋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明璋!我的脚好痛…我走不了路了……”
原来她半夜睡不着,趁着雨停,偷偷溜到花园里抓蛐蛐。
洪水来时她吓得往外跑,却在黑暗中被石阶绊倒,扭伤了脚踝,一时走不了路。
林明璋冲过去,二话不说蹲下身:“快!上来!我背你出去!”
“可是水好深…我害怕……”宁玉芙看着外面汹涌的洪水,吓得直往后缩。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林明璋急切的回过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相信我!”
宁玉芙看着他的眼睛,一咬牙,趴上了他单薄的脊背。
林明璋深吸一口气,努力背起宁玉芙往外走。
幸亏最近跟着周师父学习六艺,伙食又丰富,他的力气增长不少。
尽管水流有些湍急,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但最后都硬生生的撑住了。
林明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跋涉,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宁玉芙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放我下来吧,宁玉芙带着哭腔说,你自己跑还来得及......
别说话!林明璋罕见地对她凶了一句,抓紧我!别松手!
“那…那我们会死吗?”她带着哭音问。
“不会!”林明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给自己打气,“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这条平日一会就能走完的路,此刻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半路上遇到了来找他们的管家一行人,林明璋才松了一口气。
春桃接过了他背上的宁玉芙。
此时的他已经力竭,要不是管家扶了一把,他差点直接栽倒在水里。
“小姐!”
“明璋!”
山坡上的众人看见他们回来了,一拥而上。
林奶奶一把抱住孙子,老泪纵横,生气地捶着他的背:“你这孩子!谁让你逞能的!吓死奶奶了!”
周举人赶忙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瑟瑟发抖的林明璋。
看着他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训斥最终化成了一声长叹:“好孩子……”
两个孩子被紧急安置在临时搭起的窝棚里。
庄子里的郎中来看过后,宣布两人都没事,众人才放心。
宁玉芙只是脚踝扭伤,受了惊吓,林明璋则是脱力外加有些受寒。
她裹着厚厚的毯子,坚持要守在昏睡过去的林明璋身边,任凭春桃怎么劝说都不听。
直到半夜实在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后,才被春桃抱走。
————
洪水过后的第二天,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庄子的沉寂。
侯府来人了。
一辆装饰讲究的青帷马车在泥泞中停下。
车帘一掀,一个穿着体面,面容精明的中年嬷嬷被仆妇搀扶着下来。
人刚站定,有些尖利的声音便传进了众人耳里。
“哎哟!我的小姐哟!这才离府多久,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罪!这起子黑心肝的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王嬷嬷一眼就看到坐在窝棚里,脚踝肿的老高的宁玉芙,立马拍着大腿叫喊起来。
她几步冲上前,拉过宁玉芙查看,完全不顾宁玉芙因为疼痛皱起的小脸。
随后又转头冲着春桃和春雨,怒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让小姐伤成这样?夫人让你们跟着保护小姐,你们就是这样保护的?我回去定要向夫人禀告你们的惫懒疏忽!”
春桃春雨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辩驳。
宁玉芙蹙紧眉头,挣扎了一下:“嬷嬷,不关她们的事,是我……”
“我的好小姐哟!”王嬷嬷听到宁玉芙反驳自己,声音更是高了几分,“你就是心太善,总替这些下人开脱!”
她嫌弃的看了一下四周,“老奴早就说过,这庄子上清苦,乡下人又多是粗鄙不知礼数,哪里比得上府里舒坦?您若是当初肯听我的好好认个错,何至于被送到这地方来受苦?”
她这话明着是为宁玉芙好,暗里却是在指责宁玉芙任性不知好歹。
宁玉芙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圈泛红,却硬忍着没说话。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反驳,王嬷嬷回头就能去母亲面前添油加醋告状,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王嬷嬷目光一转,落到站在一旁,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林明璋身上。
她上下打量,仿佛是在看一件货物般,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就是那个……林明璋?听说是你背了小姐出来的?”
林明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是,嬷嬷。”
王嬷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假模假样道:“倒是有把子力气,难为你了。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下人救主,本就是分内之事。听说还有个举人收你做了徒弟?啧,你也是沾了我们小姐的光,只望你惜福,别读了两天书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刻薄至极,一旁的周举人皱起了眉头。
宁玉芙猛地抬头,眼看就要发作。
林明璋却忽然开口了,他声音清朗,语气里却带着疑惑:“嬷嬷说的是。小子虽愚钝,却也明白知恩图报,恪守本分的道理。小姐平日待人宽厚仁善,我受益颇多,自然要拼力护小姐周全。只是不知……”
他微微抬头,看向王嬷嬷,目光微冷:“嬷嬷口口声声说心疼小姐,责怪下人伺候不周。可小子冒昧问一句,前夜山洪突发时,嬷嬷您在何处?小姐陷于危难之时,您这位最是忠心耿耿的嬷嬷,为何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小姐身边护着呢?”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直戳人心窝,“莫非您的‘心疼’和‘忠心’,只需动动嘴皮子,却是不用付诸行动的?”
一席话,不紧不慢,却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王嬷嬷脸上。
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没想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待人友善的少年,竟敢如此顶撞侯府来的嬷嬷。
王嬷嬷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指着林明璋,“你……你……”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宁玉芙惊讶地看着林明璋,眼里的委屈瞬间被笑意取代,她用力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周举人捋着胡须,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随即板起脸呵斥:“明璋!不得无礼!嬷嬷是侯府老人,岂是你能置喙的?还不退下!”
这话看似训斥,实则轻飘飘地揭过了。
王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周举人在场,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狠狠剜了林明璋一眼,把气撒在旁人身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小姐上车!这破地方,多待一刻都晦气!”
宁玉芙不顾王嬷嬷铁青的脸,把林明璋拉到一边。
“明璋,这个给你。”她从颈间解下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玉佩,塞进林明璋手里。
那玉佩温润通透,边缘光滑,显然是被常年贴身佩戴。
“这是外祖母给我的,你拿着。”
林明璋手心一烫,那玉佩还带着宁玉芙的体温。
他认得这个,宁玉芙说过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之一。
“这是你最喜欢的宝贝,我不能……”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宁玉芙抢过玉佩,执拗的把它戴在他的颈上,“你以后要好好跟着周先生读书!”
她声音哽咽:“还有…记得要经常给我写信,我会让春桃帮你送信!”
林明璋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重重点头, “嗯!我一定写!你...你在府里也要好好的,脚伤要记得敷药,最近不要乱跑。”
那边王嬷嬷已在催促。
宁玉芙被扶上马车,她扒着车窗,一直回头望着,直到马车拐过山道,再也看不见庄子的轮廓。
庄子门口,林明璋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低头看向那枚还带着宁玉芙体温的玉佩,目光变得越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