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月容紧张不安的等待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个平静的午后,赵家村原本宁静的土路上,忽然传来了整齐有力的马蹄声,打破了乡村的静谧。
只见一行衣着鲜亮,腰佩兵刃的侍卫,骑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护卫着数辆装饰华丽、气派非凡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村子。
这阵仗立刻引来了村民的围观,人们议论纷纷,目光惊疑不定地追随着车队,直到它们停在了王珩家宅院门口。
一名为首的侍卫翻身下马,姿态矫健,他上前几步,敲响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似乎早有准备,车队被恭敬地迎了进去,随后,大门再次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好奇、探究的目光。
只留下村民们面面相觑,低声猜测着车里究竟是何等大人物,又与王珩是什么关系。
院内,林珩钧和李月容已收到通报,正站在院中等候。
当看到为首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停下,先下来的竟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嬷嬷秦嬷嬷时,林珩钧心中一震。
只见秦嬷嬷并未上前,而是恭敬地侧身侍立,小心翼翼地伸手,搀扶马车里的人下来。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长裙,头戴点翠头面,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扶着秦嬷嬷的手,缓缓踏下马车。
她面容保养得宜,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和长途跋涉的疲惫,此人正是林珩钧的母亲,林国公夫人。
林珩钧见状,立刻快步上前,在母亲面前撩起衣袍,恭敬地双膝跪下,垂首道:“孩儿拜见母亲!给母亲请安!母亲近来身体可好?孩儿不孝,多年未能在母亲膝前尽孝,让母亲忧心,请母亲恕罪!”
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失踪五年,音讯全无,自己几乎以为已不在人世的儿子,原本强装的平静瞬间瓦解。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几步上前,也顾不得仪态,亲手将儿子搀扶起来,声音带着哽咽,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斥责道:“我好?我怎么能好?!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能好到哪里去?!”
她抓着林珩钧的手臂,力道大得指尖发白,“什么证据,能重要到让你连父母都不要了,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你当时…你当时怎么就那么狠心,不想想我们?!不想想生你养你的国公府?!”
听着母亲带着哭腔的责问,林珩钧心中亦是酸楚难当,满是愧疚,他低着头,再次请罪:“是孩儿的错,是孩儿不孝,让母亲伤心了……”
国公夫人看着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终究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压过了责怪,她流着泪,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庞,仿佛要将他这五年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待母亲情绪稍稍平复,林珩钧连忙将一直紧张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李月容轻轻拉到身旁。
他温声介绍道:“母亲,这位是李氏,闺名月容。当年若不是她心善,将重伤昏迷的孩儿救下,悉心照料,孩儿恐怕早已……她既是孩儿的救命恩人,也是孩儿明媒正娶的妻子。”
国公夫人的目光这才落到李月容身上。
其实早在来之前,她已将李月容的身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内心深处,自是觉得这乡野女子配不上自己金尊玉贵的儿子。
但此刻亲耳听到儿子说是这女子救了他的命,再想到那五年杳无音信、日夜煎熬的日子,她的心不由得软了几分。
她看向李月容,努力挤出一丝还算和善的笑容,开口道:“李氏,谢谢你,救了我儿一命。这份恩情,我们林家记下了。”
李月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见国公夫人对自己说话,连忙摆手,声音细若蚊蝇:“夫人言重了,不、不用谢的,这都是…都是应该的。”
林珩钧在一旁见状,连忙插话,试图缓和气氛:“母亲,月容既已是您的儿媳,便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见外?月容,快,叫母亲。”
国公夫人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显然对儿子这过于急切的要求以及这声“母亲”的称呼尚未完全接受。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两个小小的身影从廊下跑了过来。
正是听到动静跑出来的曦儿和昀儿。
两个小家伙长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尤其是曦儿,那眉眼、那神态,竟与林珩钧幼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国公夫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与喜爱之情。
她不由得想起林珩钧三岁前,也是这般小小一团,最是黏她这个母亲,像条小尾巴似的,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奶声奶气地喊着“母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可为了他的前程,为了林家的未来,她不得不狠下心,答应公公的要求,将刚满三岁的稚儿送往边关军营,交给他祖父教养。
她何尝不心疼?何尝不思念?每次看到京中同龄的世家子弟在父母膝下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她都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
待他十六岁祖父去世扶灵回京,儿子确实长成了顶天立地、文武双全的优秀男儿,可母子之间,却也隔了十多年的光阴与距离,再也寻不回幼时的亲密无间,只剩下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的淡淡疏离……
她虽不后悔当年的决定,但这始终是她心底的一处遗憾与隐痛。
如今,看着眼前这个酷似儿子的小孙女,国公夫人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她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弯下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慈爱温和:“你们就是曦儿和昀儿吧?来,到祖母这儿来。”
两个孩子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这位衣着华贵的祖母,昀儿往父亲身后缩了缩,曦儿则好奇地打量着。
林珩钧见母亲看到孩子后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心中一动,连忙蹲下身,轻声催促两个孩子:“曦儿,昀儿,快,叫祖母。”
两个孩子乖巧地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齐声喊道:“祖母!”
这一声“祖母”,国公夫人听了只觉得心都要化了,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一手牵了一个,连声应道:“哎!乖孩子,真是祖母的乖孙孙!”
林珩钧见时机正好,连忙道:“母亲,一路劳顿,我们别在院里站着了,进屋说话吧。” 说着,他悄悄给女儿曦儿递了个眼神。
曦儿虽然年纪小,却机灵得很,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她伸出另一只小手,响亮地喊道:“娘!我们一起!我们和祖母一起进去!”
国公夫人看着孙女期待的小脸,又瞥了一眼紧张局促的李月容,看在两个可爱孙辈的面上,她对李月容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说道:“你也一起进来吧。”
李月容心中微松,连忙上前,轻轻牵住了女儿伸过来的小手。
昀儿见状,也不甘示弱,伸出小手紧紧拉住了父亲林珩钧的大手。
曦儿一手牵着祖母,一手牵着娘亲,小脸上满是快乐,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嘴里还哼唱起了自己编的歌谣:“一家人,心连心,手拉手,一起走!”
孩子稚嫩纯真的歌声回荡在庭院中,国公夫人听着孙女口中的“一家人”,心顿时软了下来。
她感受着小手传来的温热与依赖,再看一旁虽然出身低微却救了儿子性命,又生养了如此可爱孙辈的儿媳,还有失而复得的儿子……
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想到这五年来如同剜心剔骨般的丧子之痛,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家人和和睦睦、手拉着手”的画面更珍贵、更让人满足的呢?
想到此处,国公夫人心中原本对李月容的那份抵触与挑剔,不由得消散了大半。
她握紧了孙女的小手,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