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里德总算是擦完了，把那块破布往水盆里一扔，整个人就瘫那儿了。他觉得自己像被抽了筋扒了皮的蛇，软成一滩泥。
这会儿他才算彻底不装了。以前也松过劲儿，但顶多松一半，还惦记着自己是那个高冷的大法师。现在？装个屁的高冷。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比那崽子当年见他献祭时哭得还惨。心里那点热乎气儿，和骨头缝里的凉气，这回算是扯平了——以前不是冷多热少，就是热多冷少，从没像今天这么匀乎过。
他喘着粗气，用法术把分身摆好，摆得规规矩矩，像睡着了一样。然后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的，跟死狗没区别。这比打仗累到姥姥家了，比施禁术还累。累的是心。他知道，只要还记得，分身在脑子里就散不了。可这宫殿跟坟地似的，空得吓人，每一秒都在一刀一刀剜他的心。他想过把这破地方拆了，可一砖一瓦都是回忆，舍不得扔。
操……他嘟囔着，当年你哭我，我还骂你娘们唧唧……现在好了，我哭得比你还惨。
梦里头，他真就回去了。
他看见自己最开始捡到那小光团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失忆没多久，脑子里的中国东西都乱成糨糊，西班牙那套生死观还新鲜热乎着。他一个人在这破宫殿里晃荡，跟孤魂野鬼没区别。突然肚子里一热，蹦出这么个玩意儿，跟萤火虫似的，在他手心里蹦跶。
他记得自己那会儿怎么照顾的来着？
拿法力一点点喂，跟喂奶似的，怕烫着，怕喂多。夜里头睡不着，就盯着那光团看，看它一闪一闪，心里头那块空地方就填上了点啥。后来光团化形，成个小屁孩，他一宿一宿地抱着，用自己的体温捂着，怕这刚成形的小东西冻着。教法术的时候更逗，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掰，生怕他学不会，又怕他学太快伤着自个。
那时候他多宝贝这崽子啊，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几千年就这么过来了，从奶娃娃教到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他面上冷冰冰，背地里把温柔藏得严严实实，全给这一个人了。
然后梦就跳了。
跳到献祭那天。还是这破宫殿，他俩合体了——真身在分身体内，他在里头拼命挡法术，心想着再撑会儿，再撑会儿，我们能扛过去。他压根没察觉，分身的身体已经烂成破麻袋了，到处都是窟窿眼儿，血都流干了。
分身在濒死之际，突然把他往外一。不是推，是整个身体开始碎。
先是裂，从手指头开始，像干泥巴一样炸开缝。
再是散，那些缝里头冒出白灰色的光，像骨灰混着月光。
最后是碎，整个身体一下，散成漫天的小粒子，一颗一颗亮晶晶的，跟星星似的，灰白灰白的，在空气里飘着，还打着旋儿。
安斯里德就这么被出来了，踉跄着落地，眼睁睁看着那些粒子在面前飘，伸手去抓，抓住一把，从指缝间漏下去，凉得像最后的告别。
他那时候还愣着呢，脑子里就一个字：
然后他就醒了，或者说，醉得更沉了。
第二天，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扭头一看——分身就躺在他旁边，跟他并排，像睡着了一样。
那脸白得吓人，不是活人那种白，是纸糊的、被毒药侵蚀的惨白。嘴唇发青，跟冻了三天的死猪肉似的。但屁气儿都没有——这具身体是他从冥界硬抢回来的，冰凉的，死得透透的，一点活气儿都没有。
安斯里德再低头看看自己——也白，被禁术抽干了的那种白。但不一样，他的白是累脱相的白，分身的白是死透了的白。
这反差太大了。一个硬邦邦地瘫着，一个软趴趴地躺着。一个还能喘气，一个早就死翘翘了。
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操……并排躺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睡回笼觉呢。
可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他侧过身，盯着分身那张青白的脸，声音哑得跟破风箱似的：你他妈……倒是动一下啊……哪怕是手指头……
宫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喘气声，和分身那死一般的寂静。两个人就这么并排躺着，就像俩被扔在这儿的烂木头。他心里头清楚：这具身体再凉，也是他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可抢回来了又能咋样？魂儿没了，就是个空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