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底的黑暗比寒冰渊更刺骨。
周天赐悬浮在冰冷的水流中，意识随着暗流浮沉。河面上方隐约有光亮透下，却被层层幽绿的水藻扭曲成诡异形状。他试图划动四肢，却发现身体像灌了铅——与隐仙门一战后，体内水火二气彻底枯竭，连燎原剑都失去了感应。
呼吸......
诡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天赐猛然转头，看见一张被泡胀的惨白人脸贴着自己鼻尖。死尸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螺旋状尖牙：鬼帝陛下等你多时了。
更多苍白手臂从河床裂缝伸出。天赐想挣扎，却被无数冰冷手指扣住关节。那些手臂上长满鳞片，指甲尖锐如钩，正拖着他往深渊去。恍惚间又回到六岁那年，被村里孩子按在冰窟窿里的窒息感。
滚开！
怒吼化作一串气泡。尸群发出高频尖笑，撕扯他衣襟的动作更加粗暴。突然，有具尸体碰到他额间金纹，接触处地冒出青烟。天赐福至心灵，集中全部意念催动眉间字——
什么都没发生。
没用的，天罚之子。领头水鬼舔着他的耳垂，月圆夜是你最虚弱的时候......
暗流突然变向。天赐被甩向河底巨石，眼看要脑浆迸裂，一团金光及时裹住他。那光芒中带着熟悉的琴音，让尸群尖叫退散。九公主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响起：「心火不灭，神魂永驻」
八个字如醍醐灌顶。天赐想起影七教的呼吸法，想起九公主渡给他的仙泪，想起黑风寨小女孩叫他火神爷爷时的眼神。体内深处有粒火星顽强闪烁，他小心翼翼地用意识包裹住这点微光。
水鬼们突然集体转向。河床裂缝喷出大量血雾，隐约可见深处有座白骨祭坛。坛上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手中权杖正指向天赐：带他来。
是......阎罗大人......水鬼们战栗着收紧指爪。
天赐的视野开始模糊。最后意识里，他看见河面亮起无数星光——不是星辰，而是天兵天将的枪尖。接着一道冰蓝色遁光破水而入，所过之处河水冻结成无数尖锥......
凌霄宝殿的朝会三百年未曾如此喧嚣。
王母一拂袖，琉璃盏砸在玉阶上碎成齑粉。殿中顿时死寂，只剩昊天镜中的画面继续播放：天赐额间字神纹大亮，焚尽整片山林的场景。
这就是你们说的不足为虑？王母指尖轻叩龙椅扶手，每次敲击都让殿柱上的盘龙颤抖，初代天罚之子的印记都出来了。
玄阴仙子出列，冰蓝色仙裙无风自动：弟子请命，率十万天兵下界诛杀孽种。
不妥。赤脚大仙拄着蟠龙杖摇头，那孩子身上有九公主的本源仙力，若逼得他狗急跳墙......
报——
巨灵神撞开殿门，金甲上沾满幽冥特有的黑血：洛水河发现鬼帝踪迹！那孽种被拖进幽冥裂缝了！
王母猛地站起，头顶九凤冠的珠串哗啦作响。众仙还没反应过来，殿外又冲进个满身是伤的天兵：寒冰渊异动！九公主自毁半副仙根，正在冲击封印！
反了！都反了！王母一掌拍碎龙椅扶手，玄阴，你持我昊天剑下界，若那孽种已入幽冥......
母神！
凄厉的呼喊穿透九重天。众仙回头，只见殿门处站着个白发如雪的女子，身上锁链还在滴血。九公主胸口有个透明窟窿，里面跳动的九窍玲珑心已缺了四窍。
儿臣愿永世囚禁，只求宽限三日！她扑倒在丹墀下，白发铺了满阶，天赐若入幽冥，鬼帝必用他血脉破开三界封印！
玄阴仙子突然祭出冰魄针：大胆罪仙，私逃天牢......
够了。王母的声音不大，却让玄阴针尖结霜坠地，青娥，扶你主子起来。
没人注意到何时出现的青衣仙女。她搀起九公主时，自己的罗裙也在渗血——显然诛仙台的刑罚让她元气大伤。王母踱步下阶，九凤冠的阴影笼罩着女儿。
你要三日做什么？
九公主颤抖着扯开衣襟，露出残缺的仙根：儿臣能将半数仙根化为九霄琴投影至人间。天赐体内有我的本源仙力，琴音可助他保持清醒......她咳出金血，只要三日。
王母突然捏住女儿下巴：你知道鬼帝是谁。
这不是疑问。九公主瞳孔骤缩，而王母已转身回座：准了。但有个条件——她指尖轻点，九公主剩余仙根突然浮现黑色咒印，三日后若那孽种未死，你亲自了结他。
玄阴仙子失声惊呼：母神！这孽种明明......
玄阴。王母斜睨她一眼，你率雷部二十四将下界，若鬼帝真身现世，即刻启动周天星斗大阵。
众仙散去后，王母独自站在空荡的大殿。她抚摸着龙椅扶手上七个凹陷的指痕——那是三百年前某次朝会留下的。昊天镜突然自主亮起，映出洛水河底的景象：天赐正被拖向白骨祭坛，而黑袍鬼帝摘下了青铜面具......
原来是你。王母捏碎镜面幻象，师兄。
洛水河畔，小荷拖着伤腿在芦苇丛中穿行。
自从那夜天赐失踪，燎原军残部已沿河搜寻了两天两夜。少女怀中紧抱着天赐的额带——水火不侵的红布此刻黯淡无光，仿佛主人已遭遇不测。
荷姑娘！一个矿工从下游跑来，前面发现天兵！
小荷攥紧额带。自从天赐火烧黑风寨，朝廷就派了大军围剿。如今首领失踪，若再遇天兵......她咬牙摸向腰间匕首：多少人？
就三个，但打扮古怪。矿工比划着，银甲红袍，正在河边摆弄铜镜。
隐仙门！小荷心头一紧。正要下令撤离，怀中额带突然发烫。她吃惊地展开红布，只见上面金线绣的火焰纹正在移动，最终指向河心某处。
有船吗？
只有渔佬刘的破筏子......
够了。小荷将额带系在头上，我去河心看看。
矿工们还想劝阻，下游突然传来爆炸声。只见那三个所在处腾起冰蓝色光柱，隐约有人影踏波而立。更可怕的是河水开始逆流，无数鱼虾翻着肚皮浮上水面。
来不及了！小荷冲向系在芦苇丛中的竹筏，你们去找影七先生......话说一半才想起剑客已牺牲，鼻头一酸，去找林先生！
竹筏入水的刹那，额带上的金纹大亮。小荷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而河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应——是心跳声，沉重如擂鼓，却带着奇异的双韵律。
天赐哥......
她刚俯身想查看水面，背后突然袭来刺骨寒意。回头就见三个白袍人踏浪追来，为首老者手持的铜镜正照向她心口！
凡人，退开！老者厉喝，幽冥通道不是你能......
话音戛然而止。老者脖颈突然出现红线，头颅滑落时，露出身后持剑的黑衣人——竟是本该葬身火海的影七！只是此刻的剑客双眼全黑，皮肤上爬满幽冥咒纹。
又见面了，大长老。影七的声音带着重音，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代我向鬼帝问好。
剩下两个隐仙门弟子转身就逃，却被河底射出的骨刺钉在半空。小荷惊恐地看着影七——剑客的断臂处长出了白骨利爪，正滴着黑血。
丫头。影七歪头打量她，黑眼珠里闪过一丝金芒，想救你家将军吗？
寒冰渊底，九公主的琴弦崩断第六根。
她面前悬浮着半透明的九霄琴虚影，琴身每震动一次，胸口窟窿就扩大一分。青娥跪在一旁，不断将瑶池露滴在琴轸上：殿下，再这样下去您会......
听见了吗？九公主突然微笑，天赐的心跳。
青娥茫然。九公主染血的手指轻抚过断弦，琴身突然映出模糊画面：洛水河底的白骨祭坛上，天赐正被铁链锁住四肢，而黑袍鬼帝手持匕首走向他......
不够。九公主突然扯断最后三根琴弦，青娥，帮我个忙。
青衣仙女听完要求后脸色煞白：殿下！这会让您......
三百年了。九公主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九重天看向人间，我总该为他做件对的事。
她将三根断弦拧成一股，猛地刺入自己眉心。青娥的哭喊声中，寒冰渊所有锁链齐齐断裂，而九霄琴虚影化作流光穿透天穹，直奔洛水而去。
天赐在白骨祭坛上醒来时，首先看见的是鬼帝面具后的眼睛。
那双眼猩红如血，却带着诡异的熟悉感。黑袍人正用匕首划开他胸前衣物，露出心口处跳动的金纹。
多完美的容器。鬼帝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师兄当年若肯听话，何至于......
匕首突然刺下！天赐本能地闭眼，却听见的一声——鬼帝的匕首被凭空出现的琴弦缠住。整座祭坛剧烈震动，白骨纷纷炸裂，河水被无形力量排开，形成半球形真空。
九霄琴？！鬼帝暴退三步，不可能！
天赐抬头，看见头顶悬浮着半透明的七弦琴。琴身缺了半角，却散发着熟悉的温暖——是九公主的力量！琴弦无人自拨，奏出的正是他梦中常听的摇篮曲。
娘......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琴音骤然激昂，天赐感到体内那粒火星轰然爆燃。燎原剑不知从何处飞来，剑柄精准落入他掌心。鬼帝见状冷笑，权杖重击祭坛：你以为这就够了吗？
祭坛下升起无数幽绿鬼火，每个火团里都裹着张痛苦人脸。天赐认出其中几个——黑风寨被他烧死的山匪，隐仙门弟子，甚至还有......影七？
欢迎来到幽冥。鬼帝张开双臂，这里每缕亡魂，都是你的业障。
琴音忽然变得断续。天赐惊觉九霄琴虚影正在淡化，而体内刚刚复苏的火焰也随之不稳。鬼帝敏锐地注意到这点，权杖突然指向琴影：
黑光如箭射向九霄琴。天赐想挡，却被突然出现的白骨锁链缠住四肢。眼看黑光就要击中琴身，一道娇小身影突然扑到琴前——是小荷！少女额头还系着那条火焰纹额带，在黑光面前脆弱如纸鸢。
不——！
天赐的怒吼震碎半数锁链。鬼帝惊愕回头，只见少年额间字已变成赤金色，而燎原剑上缠绕着水火交融的奇异能量。
有意思。鬼帝不惊反喜，这才配得上......
剑光如虹。这一剑蕴含的不只是天赐的力量，还有九霄琴传来的本源仙力，以及小荷拼死守护的那份炽热。鬼帝的青铜面具应声裂开，露出底下那张让天赐魂牵梦萦的脸——
竟与王母有七分相似。
惊讶吗？鬼帝抚摸着脸上的剑痕，我亲爱的......师侄。
河水轰然合拢。最后意识里，天赐看见九霄琴卷住小荷，而鬼帝的权杖正对准自己心口。黑袍人嘴唇开合，传音入密的话语如毒蛇钻入脑海：「想知道谁真正害死了你爹吗？」
黑暗吞噬一切前，天赐听见九公主撕心裂肺的呼喊：「我儿——！」
凌霄殿上，王母手中的玉杯突然炸裂。
她望向洛水方向，眼中闪过三百年来首次出现的慌乱。昊天镜自主浮空，映出的画面让值守天兵都倒退三步——鬼帝面具下的脸，赫然是上一任天帝！
原来你一直躲在幽冥。王母捏碎镜面，转身时已恢复威严，宣九天玄女。
当玄女匆匆进殿时，看见的只是王母挺直的背影。女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启动周天星斗大阵，目标洛水。
那九公主......
照原计划。王母指尖轻抚龙椅扶手上七个指痕，三日期限一到，若那孩子未死......她顿了顿，让她自己选择。
玄女离去后，王母独自走向瑶池。池水倒映中，她摘下了九凤冠，露出与鬼帝如出一辙的眉间神纹——只是她的纹路是金色的，而那位师兄，是血色。
三百年了，师兄。她对着虚空轻语，这次我不会再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