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冰碴,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抽打在临时开辟的冰洞结界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自冰吟谷归来已过三日,九公主(云氏)的状况并未好转,反而因那日强行催动“苍雪之丝”修复冰壁、抵御幽冥偷袭,鬓角那缕白发末梢的透明已蔓延至发丝中段,她周身的气息也愈发显得虚弱飘忽,如同风中残烛。
天赐(周念尘)盘坐在冰洞入口处,背对着洞内跳跃的篝火,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沉重。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笼罩着方圆数十里,任何一丝魔气或幽冥气息的波动都难逃其感知。然而,比之外在的威胁,洞内母亲那细微却持续衰弱的生命气息,更让他心如刀绞,焦灼难安。
“念尘,”九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打破了洞内令人窒息的沉寂,“玄女尊者传来的讯息你也感知到了,‘归墟之眼’附近的幽冥活动愈发频繁,魔气喷涌也加剧了数倍,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天赐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行。在找到稳妥之法前,您绝不能再用那‘苍雪之丝’。‘归墟之眼’情况不明,幽冥界虎视眈眈,太过凶险。”
“凶险?”九公主轻轻咳了一声,走到儿子身后,将一件厚厚的雪狼皮裘披在他肩上,动作依旧温柔,指尖却冰凉,“这三百年来,我们经历的凶险还少吗?如今魔神威胁迫在眉睫,每拖延一刻,封印便脆弱一分,三界便多一分沉沦的危险。我这缕白发,既是代价,也是责任。”
“责任?”天赐猛地转过身,眼中压抑许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他抓住母亲的手腕,触手那冰凉的肌肤和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脉搏,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您的责任就是好好活着!看着我长大,看着我成家立业,看着这世间太平!而不是……而不是用您的命去换那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指着母亲那缕刺眼的白发,几乎是低吼出来:“您看看它!再看看您自己!溯源冰壁显示得清清楚楚,动用这力量,消耗的是您的生命本源!一次,两次……您还能撑多久?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您……看着您……”
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双曾令三界震颤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个孩子对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与绝望。
九公主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和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痛楚万分。她何尝不知儿子的担忧?但她更清楚肩头的重担与时间的紧迫。她反手握住儿子滚烫的手掌,试图用自己微弱的温度去安抚他。
“念尘,你听娘说,”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初火之息’选择融入我的白发,这是机缘,也是使命。若因惜命而畏缩不前,导致魔神破封,三界倾覆,届时你我母子,又能独善其身到几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就让我去!”天赐斩钉截铁,“我有混沌之力,有燎原剑,有您和爹留给我的所有!我去‘归墟之眼’,我去对付幽冥界,我去想办法加固封印!您留在这里,或者回昆仑,回任何安全的地方,等我消息!”
他的话语中带着近乎偏执的保护欲。这世间万物,他都可以去争,去闯,甚至去毁灭,唯独不能承受的,就是母亲为了任何理由,再受到伤害,尤其是因为那与他息息相关的宿命。
九公主看着儿子那因激动而紧绷的脸庞,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此刻再多的言语也难以说服他。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如同他幼时那般,想拂去他眉间的褶皱。
“好了,此事容后再议。你守了许久,也累了,先去歇息片刻,娘给你煮碗热汤。”
天赐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以为母亲终于被自己说动,点了点头,走到冰洞内侧铺着的兽皮上,和衣躺下。连日来的警惕与忧心,加上情绪的巨大波动,让他确实感到了疲惫,在母亲刻意哼起的、带着安神效用的熟悉小调中,他沉重的眼皮渐渐合拢,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九公主坐在篝火边,看着儿子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决绝。她伸出手,虚虚地描摹着儿子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紧抿的唇线,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良久,她缓缓起身,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走到冰洞一角,她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以指代笔,凝聚微弱的仙力在其上留下字迹。每写下一笔,她的脸色似乎就更苍白一分,那缕白发也仿佛更透明一丝。
书写完毕,她将手帕轻轻放在熟睡的儿子枕边,又深深地凝视了他片刻,仿佛要将这最后安宁的画面永远珍藏。然后,她毅然转身,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芒,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洞外呼啸的风雪与深沉的夜色之中。
冰洞内,只剩下篝火噼啪的轻响,以及天赐枕边那方素帕上,一行行殷红如血、却又带着泪痕般水渍的字迹:
“念尘我儿:
莫怪娘亲不告而别。
你之言,皆出自赤子之心,娘心甚慰,亦痛甚深。
然,宿命之轮已转,魔劫当前,苍生悬于一线。‘初火’既择娘身,此责无可推卸。
三百年来,皆是你承劫受难,娘或困于天庭,或囿于凡躯,未能护你周全,此乃娘生平最大憾恨。
今,为娘三百年,终该换我护你一次。
此去‘归墟之眼’,非为逞强,乃为尽责,亦为母愿。若以我残躯,能熄魔焰,能换你与这世间一线安宁,万死无悔。
勿寻,勿念。
好好活着,连同娘的那一份。
—— 母,云氏,绝笔。”
字迹旁,静静躺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周破虏当年留下的定情信物,也是她从不离身之物。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只是一瞬,天赐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空空如也!
“娘?!”他霍然起身,声音在空旷的冰洞中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目光扫过,瞬间定格在枕边那方素帕和那枚玉佩之上。
他颤抖着手拿起素帕,当看清上面那以生命精元书写的字迹时,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震动了整个冰洞,结界剧烈摇晃,篝火瞬间熄灭!磅礴的混沌之力不受控制地从天赐体内爆发开来,将洞壁震出无数裂痕!
他死死攥着那方素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滔天的悔恨、愤怒、恐惧与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奔腾!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更坚决地阻止?!为什么他没有看穿母亲故作顺从下的决绝?!
“娘……您怎能……怎能如此……”他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素帕上那“万死无悔”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神魂都在颤抖。
但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混乱情绪被一股更加可怕的、近乎疯狂的执念所取代。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素帕和玉佩,贴身放好,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站起身,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危险而压抑,混沌之翼的虚影在身后疯狂舞动,搅动着冰洞内混乱的气流。
“您让我勿寻,勿念……”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冰冷决绝,“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灰色闪电,携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不顾一切的决心,朝着北方那魔气最为浓烈、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归墟之眼”,暴射而去!
风雪更疾,仿佛在为他让路,又仿佛在为他奏响一曲悲壮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