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仁寿宫,被惨白的灯笼和低回的哭声笼罩。
朱祁钰在宫人的催促下,总算仓促赶至。他换上一身粗糙的麻布孝服,发髻微乱,脸上还带着未完全散去的酒意和连夜奔波的疲惫。
一踏入灵堂,看到那冰冷的棺椁和满堂素白,他与迎上来的母亲吴太妃对视一眼,母子二人再也抑制不住,扑倒在灵前,放声痛哭,那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悲怆真切。
“皇祖母……孙儿不孝……孙儿来迟了!”
朱祁钰以头触地,哽咽难言。
孙太后冷眼旁观,用帕子按了按并无泪水的眼角,声音带着刻意的沉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钰儿,你……你怎可如此糊涂!皇祖母仙逝,何等大事!你竟在宫外饮酒……若非皇上再三催促,你岂非要误了大事?这让朝臣宗亲如何看待?”
朱祁镇跪在灵前,并未回头,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兄长的失望与帝王的威压:
“皇祖母平日最疼你,视你如心头肉。她老人家走得如此突然,你竟连最后一面都险些错过……朕,对你很失望。”
朱祁钰心中又痛又愧,伏地不起,泣声问道:
“皇兄……臣弟知错……皇祖母……皇祖母临终前,可有何遗言?”
孙太后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变得庄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母后临终前,神智清明,拉着哀家的手,殷殷嘱托。她说……宫中大小庶务,内外命妇,一应事宜,哀家去后,悉取皇太后处分。”
她刻意强调了皇太后三个字,目光扫过灵前众人,仿佛在宣示自己无可动摇的地位:
“母后将这千斤重担交予哀家,哀家……定不负所托,稳住这后宫,不让母后在天之灵担忧。”
周景兰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胡善祥,与其他低位妃嫔、女官一同跪在灵堂外侧。
她听着孙太后那番遗言,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她趁机揽权,堵住悠悠众口!
她目光谨慎地扫过殿外,却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在阴影处晃动——那是曹吉祥,以及几个清宁宫的得力太监和宫人,他们看似在维持秩序,实则眼神锐利地监视着往来人等,尤其是景福宫这边。
曹吉祥也看到了周景兰,他如今穿着体面了许多,腰杆也挺直了,脸上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倨傲。
他竟主动走了过来,假惺惺地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不是景兰妹妹吗?真是好久不见了,妹妹在景福宫……可还安好?”
周景兰心中厌恶至极,她知道正是此人的背叛与构陷,才让她们在白云观险些万劫不复。但如今孙太后势大,她不能明着撕破脸,只能强压下怒火,垂下眼帘,语气平淡无波:
“劳曹公公挂心,一切安好。”
曹吉祥见她这般冷淡,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又堆起笑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景兰妹妹,如今这宫里的风向,想必你也看清了。太皇太后一去,便是清宁宫的天下。胡仙师那边……终究是昨日黄花。不如……你来清宁宫当差?只要哥哥我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保管你比在景福宫有前程得多!如何?”
周景兰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曹吉祥那谄媚的嘴脸,声音虽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
“曹公公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既已伺候胡仙师,便当从一而终。清宁宫门槛高,奴婢高攀不起!”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专注地扶着低声啜泣的胡善祥。
曹吉祥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盯着周景兰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冷哼一声,甩袖走开。
这一夜,仁寿宫灯火长明,哭声断续。
朱祁镇与朱祁钰兄弟二人通宵跪灵,一个满怀悲痛与自责,一个心中充满了对祖母的思念、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胡善祥因悲痛过度,几次哭得几乎晕厥,全靠周景兰和如意在一旁支撑照应。周景兰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疲惫,内心却如同烈火烹油,焦灼万分,她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果然,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孙太后便以稳定后宫,肃清积弊为名,开始了她雷厉风行的整顿。
首先遭殃的便是尚宫局。一道懿旨下达,以御下不严,屡出差错为由,将一直保持中立、甚至隐隐偏向仁寿宫的赵尚宫废去职务,逐出宫廷。
而司药房的林司药,显然早已被孙太后重金收买或威逼利诱,她竟反口攀咬,出具了一份证词,声称之前胡善祥为太皇太后调理身体所用的几味药材,经由她仔细回想与核查,发现其中混有少量药性相冲之物,虽不致命,但长期服用,恐对凤体有害无益!
这直接将太皇太后之死的嫌疑,再次引向了胡善祥!
与此同时,宫正司对许江的审讯也迅速有了结果。那位唯孙太后马首是瞻的杨司正,以玩忽职守,致太皇太后延误救治而崩的重罪,判处许江杖责一百,革除宫籍,逐出宫门!
行刑日期,就定在次日!
万玉贞在尚宫局提前得知了这些骇人的消息,心知大祸临头,冒险溜了出来,一路避开耳目,仓皇跑到仁寿宫外围,找到了正在短暂休息的周景兰。
“景兰!不好了!”
万玉贞脸色惨白,气息不稳,将尚宫局剧变和许江明日即将被杖责逐出宫的消息飞快地说了一遍。
“孙太后这是要赶尽杀绝!赵尚宫被废,林司药反水构陷仙师,许姑姑她……那一百杖下去,她年纪那么大,如何能活命?!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周景兰听得心惊肉跳,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孙太后的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万玉贞的手:
“玉贞,你别慌!眼下……眼下能救许姑姑,能破此局的,或许只有万岁爷了!还有钱能公公,他在御前,或许能递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