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的死,如同在蜀郡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成都城内,随着田茂服毒自尽,其麾下的“锦华轩”等核心商号被官府查封,骨干成员或被捕或逃散,那个曾经盘根错节、几乎能影响一郡经济的庞大网络,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土崩瓦解。程理雷厉风行,依据暗账和被捕胥吏的口供,迅速清理着田氏的残余势力,追缴偷漏的巨额税款。
郡守府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郡守亲自出面,表彰市税曹“秉公执法、清除积弊”,并下令彻查与田氏勾结的各级胥吏,一时间,蜀郡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先前那些阳奉阴违、暗中作梗的行为几乎绝迹。
《大秦报》蜀郡版适时刊发了长篇报道,详细揭露了田氏集团绕关走私、勾结胥吏、偷漏国税的罪行,并再次强调了商税之于强国的重要性。报道最后,程理以市税曹的名义宣布,首批追缴的税款,将专项用于整修都江堰部分年久失修的支渠。
此报道一出,民间舆论彻底转向。先前被流言蛊惑的百姓,在看到确凿的罪证和明确的税款用途后,对商税的抵触情绪大为缓解,甚至开始期待水利修缮带来的好处。蜀郡的商税推行,终于扫清了最大的障碍,开始真正步入正轨。
然而,在这看似胜利的表象之下,暗涌依然存在。程理在查抄田府时,发现了一些未来得及销毁的密信,其中提到了与旧齐本家、乃至其他郡县一些对朝廷新政不满的豪强之间的联络。田茂虽死,但他临死前那“天下恨秦者众”的诅咒,并非空穴来风。程理将这些发现连同田茂的诅咒,一并写入了呈报咸阳的密信中。
咸阳,天工苑,机巧部。
扶苏站在一台改进后的活字印刷机前,看着工匠熟练地排版、上墨、覆纸、印刷,一张张字迹清晰的《大秦报》以稳定的速度被生产出来。经过数期的磨合,无论是编撰内容还是印刷效率,都已远超初创之时。
玄癸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
“殿下,蜀郡急报。”玄癸将程理的密信呈上。
扶苏走到一旁安静处,展开细读。他看到了程理的果决与胜利,也看到了田茂的诅咒和那些未及销毁的密信线索。
“二世而亡…”扶苏轻声重复着这个来自将死之敌的诅咒,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历史的惯性曾让这句话成为现实,但如今,他就在这里,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沛县刘季,近日似与一自称为‘赤帝子’的方士有所接触,言行更为低调,但其结交范围仍在扩大,沛县狱掾任敖、司乐夏侯婴、屠户樊哙、丧葬周勃等人以其为核心,隐隐已成一体。”玄癸继续汇报着其他线索。
“赤帝子?”扶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历史的剧本,即便细节有所不同,但某些关键的角色和符号,依然会顽固地试图登台。
“吴中项梁,借‘清剿水匪’之名,已初步将其麾下武装合法化,规模控制在三百人以内,装备精良。郡守殷通对其信任有加,几近言听计从。项羽于太湖演练战阵,已能指挥三百人进行复杂地形下的穿插分割,其勇武,据观察者报,恐非常人所能及。”
“张良方面,其联络网似在收缩,行事更加隐秘。但根据零星情报分析,其重点转向了旧齐、旧楚被商税新政严重触动的矿业和盐业豪强,似在策划利用经济手段进行对抗。”
扶苏静静听着,将各方信息在脑中汇总、分析。
刘季在积蓄人望,编织关系网,甚至开始借助神异之说;项氏叔侄则在合法外衣下磨砺爪牙,渗透地方权力;张良更是放弃了直接对抗,转向更危险、也更难防范的经济破坏和深层串联。
内部的蛀虫已被清除,但外部的饿狼和阴影中的毒蛇却变得更加狡猾和危险。他们不再正面冲击,而是试图从帝国的肌体内部寻找薄弱点,利用新政引发的矛盾,悄然侵蚀着根基。
“告诉程理,蜀郡之事,处理得很好。追缴税款,整修水利,务必落到实处,让蜀郡百姓看到新政之利。对于田茂遗留的线索,暗中追查,但不必急于求成,以免打草惊蛇。”
“至于那几个人…”扶苏的目光变得深邃,“刘季那边,盯紧那个‘赤帝子’方士,查清其底细。项氏与殷通…搜集证据之事加快,是时候让朝廷的御史动一动了。张良…他越是隐蔽,说明所图越大。加强对旧齐、旧楚盐铁矿业豪强的监控,尤其是那些与官府往来密切,却又对新政怨声载道者。”
他顿了顿,补充道:“通知萧何,《大秦报》下一期,可增加对各地推行新政得力、民生有所改善的正面报道,尤其是水利兴修、道路平整的成果。我们要用事实,来对抗那些阴暗处的诅咒与串联。”
“诺!”玄癸领命,悄然退下。
扶苏转身,望向窗外。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旧的敌人倒下,新的、更狡猾的敌人正在成长。他推行的每一项新政,都在改变着这个帝国,同时也搅动着潜藏的危机。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争。他必须在那些暗处的敌人真正形成威胁之前,让大秦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稳固,让任何试图颠覆它的力量,都感到绝望。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