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的孤注一掷,如同狂风暴雨,狠狠砸在固阳塞的南城墙之上。匈奴人放弃了所有花哨的战术,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人海冲锋。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几乎要形成一道新的斜坡,后续的匈奴士兵就踩着同伴尚温的躯体,嚎叫着向上攀爬。
守军校尉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头盔不知何时被流矢掀飞,花白的头发混着血污黏在额角。他挥舞着已经崩裂出数个缺口的长剑,如同磐石般钉在城楼最危险的位置。身边的亲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弩手的臂膀因连续开弩而颤抖麻木,滚油和金汁早已告罄,现在砸下去的是拆毁民房得来的砖石梁柱。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校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一把推开一个试图将他拉离危险位置的亲兵,“缺口!缺口那里怎么样了?!”
“胡虏攻得太猛!王军侯……战死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是血的什长连滚爬爬地过来,带着哭腔喊道。
校尉心头一沉,望向左侧那段被投石机砸出裂缝、此刻正被匈奴人重点冲击的城墙段。那里,秦军士兵正与不断涌上来的匈奴人进行着残酷的肉搏,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亲兵队!跟我上!”校尉捡起一面倒在地上的盾牌,怒吼一声,带着最后几十名伤痕累累的亲兵,如同决死的困兽,扑向了那段摇摇欲坠的防线。
城墙之上,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刀剑碰撞,骨裂声,垂死的哀嚎,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校尉亲自挥剑砍翻两名刚冒头的匈奴兵,却被第三名匈奴百夫长的弯刀在肩甲上划开一道深痕,鲜血顿时浸透了战袍。
“校尉!”亲兵们惊呼。
“死不了!”校尉咬牙,反手一剑将那百夫长逼退,但更多的匈奴兵正从云梯上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防线,眼看就要被突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外匈奴大军侧后方的马群炸营引起的巨大混乱,终于如同涟漪般扩散到了前线。
攻城的匈奴士兵也听到了后方那山崩地裂般的马蹄声和混乱的呼喊,许多人下意识地回头张望,攻势为之一滞。尤其是那些位于后方,尚未投入攻城的部队,看到自家马群失控奔逃的景象,军心顿时动摇。
“怎么回事?!”
“马惊了!是我们的马!”
“后面乱套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前线蔓延。正在攀爬云梯的匈奴兵动作慢了下来,正在城头血战的也出现了瞬间的分神。
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被守军校尉敏锐地抓住!
“援军到了!我们的援军杀穿了胡虏的后营!兄弟们!杀啊!把胡虏赶下去!”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的怒吼,尽管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绝佳的机会提振士气。
绝境中的守军,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冲上城头的匈奴兵又一点点地压了回去!
云中郡,大将军行辕。
蒙恬同样接到了固阳塞危在旦夕的急报,以及韩信成功惊扰匈奴马群、引发混乱的战报。他眉头紧锁,在地图前踱步。主力被其他匈奴偏师牢牢牵制,短时间内无法抽调足够兵力解固阳塞之围。韩信的疲敌之策虽妙,但毕竟兵力有限,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战局。
“大将军,固阳塞若失,云中郡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啊!”副将忧心忡忡。
蒙恬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案几上一个不起眼的、用火漆密封的小木箱上。这是数日前,扶苏通过特殊渠道,派绝对心腹送来的,里面是十数个密封的陶罐,以及一份简短的、关于此物使用方法和极度危险性的说明。扶苏在信中言明,此物威力莫测,尚不稳定,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且需严格保密。
“威力莫测……尚不稳定……”蒙恬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木箱。他想起了扶苏弄出的那些雪盐、新农具、乃至那指南鱼,每一件都超出了常理,却又实实在在带来了好处。那么,这陶罐中之物……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传令!”
他看向麾下一名以沉稳悍勇着称的军侯:“你挑选二十名绝对可靠、悍不畏死的锐士,携带此箱,趁夜潜入固阳塞!告诉守将,此乃长公子所授‘守城利器’,可在最危急时,择敌军最密集处,用投石机或绳索吊下城墙,以火点燃引信后投出!切记,投出后需立刻寻找掩体,此物……声光骇人,或有误伤!”
“诺!”那军侯虽不明所以,但军令如山,立刻抱起木箱,转身离去。
是夜,这队死士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身手,巧妙地避开了匈奴游骑的封锁,悄然潜入了岌岌可危的固阳塞。
次日,黎明。
经过一夜的混乱和调整,冒顿强压下怒火,再次组织起攻势。马群的损失和混乱虽然造成了困扰,但并未伤及根本。他认定那支秦军骑兵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拿下固阳塞!
匈奴人踩着昨日同伴的尸体,发动了更加疯狂的进攻。那段出现裂缝的城墙,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终于开始大面积坍塌,露出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
“缺口破了!杀进去!”匈奴骑兵发出狂喜的嚎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争先恐后地向着缺口涌来!
守军校尉目眦欲裂,亲自带着最后能站起来的士兵,堵在缺口处,与涌入的匈奴兵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每一秒都有人倒下,防线摇摇欲坠。
就在这最后关头,那名昨夜潜入的军侯,带着几名死士,抬着两个沉重的陶罐,冲到了缺口附近一段尚且完好的城墙上。
“校尉!退后!用这个!”军侯大吼着,按照扶苏说明的方法,用火折子点燃了陶罐口伸出的一根浸了油脂的麻绳,然后和另一名死士合力,奋力将陶罐向着缺口外匈奴最密集的人群抛了下去!
另一个陶罐也被点燃引信,用同样的方式抛下。
守军校尉和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不知道这是何物。
陶罐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落入了拥挤的匈奴人群中。
短暂的寂静。
然后——
“轰!!!”“轰!!!”
两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猛然在匈奴人群中炸开!伴随着巨响的是刺眼的橘红色火光和瞬间腾起的浓密黑烟!破碎的陶片和里面填充的碎石、铁钉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巨响和火光带来的冲击,远超物理伤害本身!
挤在缺口处的匈奴士兵,首当其冲。离得近的,直接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身体被破片撕开,瞬间毙命;稍远一些的,也被震得耳鼻出血,头晕目眩,或被飞射的破片击中,惨叫着倒地。
更重要的是那无法理解的现象带来的极致恐惧!
“雷!是天雷!”
“秦人会妖法!”
“长生天发怒了!”
从未见识过火药爆炸的匈奴人,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他们无法理解那巨响和火光从何而来,只能将其归咎于鬼神之力。攻势瞬间瓦解,侥幸未死的匈奴兵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如同无头苍蝇般向后溃逃,甚至冲乱了后面试图继续进攻的队伍!
城头之上,守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惊呆了,但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震天的欢呼!
“天佑大秦!”
“长公子万岁!”
守军校尉看着溃退的匈奴人和城下那两处仍在冒烟的焦黑痕迹,以及散落的残肢断臂,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看向那名扔出陶罐的军侯,军侯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校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举起长剑,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胡虏已溃!随我杀出城去,收复外墙!”
残存的守军士气大振,跟着校尉从缺口处杀出,将惊魂未定的匈奴溃兵赶出了外墙区域。
固阳塞,再一次在血与火中,屹立不倒。
而远在主营观察战局的冒顿,看着那两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溃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握着马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到底是什么?”他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秦人拥有的,似乎不仅仅是坚固的城墙和犀利的骑兵。一种未知的、令人不安的阴影,开始笼罩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