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朝着稻妻城的方向走去。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山林间一片静谧,只有我们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以及我背上九条镰治偶尔因颠簸而发出的微弱呻吟。
走在我身旁的影,目光不时落在我背上的九条镰治身上,她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困惑与不解。她微微蹙着眉,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难题,终于,她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雨欣…你说,为什么总会有凡俗生灵…”
我大概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在她还没完全说完时,便轻声接过她的话头:“…会不顾一切代价,甚至明知毫无胜算,也要去挑战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对吗?”
影听见我将她心中的疑惑如此清晰地说了出来,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承认道:“…嗯。”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笼罩在暮色中的稻妻城轮廓,继续以那种缓慢而带着思考意味的步伐前行。
看着她陷入沉思的侧影,我笑了笑,尝试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为了完成某件自己认定的事情,真正地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吧。这种决心,有时候会超越对自身实力的评估,甚至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我顿了顿,举了一个对她而言最为刻骨铭心的例子,“这大概……就和五百年前,你的姐姐「真」决定保护你,独自奔赴战场时一样吧。”
我注意到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我继续缓缓说道:“她难道不知道你的武艺远在她之上吗?她肯定是知道的。但她还是选择了为了保护你,为了保护稻妻的‘未来’,而自己走向了那个危险的战场。这……也是一种不顾自身安危,去挑战‘不可能’吧?”
影沉默着,缓缓摇了摇头,紫色的眼眸中依旧带着化不开的迷雾,低声重复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她似乎无法完全将“真”的行为与九条镰治的挑战划上等号,或者说,她理解了行为,却无法完全共情那份驱动行为的、复杂的人心与情感。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的解释可能还是有些抽象,于是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简单来说,你的姐姐当时,或许就是在履行她身为姐姐、身为前任雷神,保护妹妹、守护国度的‘职责’。她很可能预见到了那一战的危险与结局,所以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就是为了给稻妻留下了战力更强的你。”
接着,我微微侧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背上昏迷的九条镰治,说道:“而我背上这位九条家的二少爷,他今天向你挥刀,也是为了维护九条家长久以来承载的荣誉,以及履行他作为九条家名代最后的‘职责’。他同样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明知会败,会受伤,也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些什么,来为家族画上一个他认为值得的句点。”
我抬起头,望向天际那被夕阳浸染得如同火焰般绚烂的橘红色云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悠远:“或许,对于生命短暂却情感炽热的凡俗生灵而言,总会因为某些人、某些事、某些信念,而在某个时刻下定决心,愿意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这种瞬间迸发的、超越生死界限的决意与光芒……” 我歪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影,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而略带狡黠的笑容,“……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呢?”
影微微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低声地、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另一种…形式的…永恒吗…” 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却又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当然,我们的交谈并未让脚步停滞,我们依旧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向城内走去。在影陷入低声的自言自语后,我们后面的路程便没有再进行太深入的交谈,只是偶尔就路边的景色或者接下来的安排闲聊几句,气氛倒是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一段时间后,在夕阳即将完全沉入海平面,天空还残留着最后一片瑰丽晚霞时,我和影终于赶回了稻妻城。而在我们中午吃完饭后遇见一平的那个街口,那个尽职的随从果然还焦急地等在那里。
一平一看到我们的身影,立刻像看到了救星一样飞奔过来。当他看清我背上昏迷不醒、衣衫凌乱还带着些许灰尘和淤青的九条镰治时,脸上的担忧瞬间达到了顶点,他手忙脚乱地凑上前,声音都带着颤抖:“雨欣小姐!将军大人!我家少爷…我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伤?!是…是鹰司家那些混蛋干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抢一般地从我背上接过了九条镰治,动作轻柔却又急切地将他背到了自己背上。
听到一平的问题,我下意识地先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影的意见。影对上我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由我来解释。
得到了影的默许,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坏笑,看着焦急万分的一平,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放心吧一平,你们家二少爷身上的这些伤啊,可不是鹰司家那些人打的。”
一平愣了一下:“不是鹰司家?那…那是…”
我笑眯眯地揭晓了答案:“是你们将军大人亲手‘指点’的。”
“什、什、什么?!将…将军大人打的?!” 一平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说话更加不利索,看看我,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影,脸上写满了“这怎么可能”和“为什么”,“这…这…”
看着一平那副仿佛天塌下来的震惊模样,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再逗他,将九条镰治如何主动向影发起挑战,以及他在挑战过程中展现出的不屈意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一平。当然,在叙述过程中,我对影的称呼也自然地换回了更为恭敬的“将军大人”。
在把我所见到的整个过程,包括九条镰治那番发自肺腑的陈述都详细描述之后,我看着一平脸上复杂的神色(混合着心疼、惊讶以及一丝了然),又补充了一个好消息:“不过呢,将军大人虽然明确表示不会免除九条家过往的罪责,但会考虑到九条镰治今日的表现,从轻发落。而且……” 我故意顿了顿,看着一平瞬间亮起的眼睛,“天领奉行的掌管权,暂时依旧会交由九条家负责。”
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影,目光落在一平背上的九条镰治身上,用她那特有的、平静却带着最终裁决意味的语气开口道:“毕竟,这是这个名为九条镰治的凡人,凭借自身的意志与行动,拼命争取而来的结果。他今日的刀,虽弱,其意却诚。”
一平起初听我说时还有些将信将疑,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影的确认,他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感激。他努力稳住背着少爷的身形,朝着影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地说道:“多…多谢将军大人宽宏!多谢将军大人给予少爷机会!那…那小人就先带少爷去疗伤了!”
说罢,一平就急切地想要转身离开。
“等等,一平!” 我连忙出声叫住他。
一平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激动与些许困惑:“雨欣小姐,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我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笑容,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报酬啦!你忘了?之前可是你亲口说的,会付摩拉作为救出你家少爷的酬谢哦?”
一平这才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尴尬和歉疚的神色:“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担心少爷,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真是对不起,雨欣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从自己的神之眼储物空间中取出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布袋子,双手递到我手上,解释道,“我这里先付一部分,请您务必收下!我只是个下人,随身携带的摩拉不多,剩余的之后一定……”
我开心地接过那袋沉甸甸的摩拉,入手的感觉让我眉眼弯弯。但我并没有自己收起,而是转手就将其递给了身旁的影,随后才对一平笑着说道:“没事没事,这些已经很多啦!一平你还是快点带你家少爷去找医生看看吧,伤势虽然不致命,但拖久了总归不好。” 我想了想,又给了他一个建议,“对了,我更推荐你去长野原烟花店找找宵宫哦,她认识一位医术非常不错的朋友,说不定能帮上忙。”
一平听了我的建议,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多谢雨欣小姐指点!我这就去!” 说完,他再次向我们鞠了一躬,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背上九条镰治的位置,迈着尽量平稳又快速的步伐,朝着长野原烟花店的方向匆匆离去。
等一平走远后,影看着手中那袋摩拉,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看向我:“雨欣,这摩拉…”
我迎上她的目光,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说道:“是给你的。” 看到影似乎更困惑了,我继续解释道,“这几日,你跟着我们,还有神子,在稻妻城里也逛了不少地方,应该差不多了解了城里基本的交易规则和物价了吧?”
影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见她点头,我接着说道:“所以啊,这袋摩拉就给你了。你平时若是待在‘一心净土’里觉得闷了,可以自己出来走走,买些你感兴趣的甜点心、小说或者别的小玩意儿。如果……” 我考虑到她的身份可能带来的不便,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亲自出现在街上会让居民们感到紧张不安,也可以让天守阁或者神社的下人代劳,告诉他们你想要什么就好。”
影听完我的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又抬头看了看我带着鼓励笑容的脸,她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将那袋摩拉妥善地收了起来,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随后,我们两人便并肩走入华灯初上的稻妻城,朝着我和娜维娅、荧平时最常逛的那些街区走去,打算与她们汇合。
或许是我们之间真的存在某种默契,又或许是娜维娅和荧也正想着来找我们,我和影没走多久,就在一条热闹的商业街入口处,看到了正在几家店铺门前犹豫着该先进哪一家的娜维娅、荧、派蒙以及八重神子四人。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开始降临,街道两旁的灯笼逐一亮起,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之后,我们六人汇合,一起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餐馆享用了晚餐。席间,我将下午与影一起去救九条镰治,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九条镰治的挑战和他的那番话,都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讲给了娜维娅、荧和派蒙听,神子则在一旁偶尔补充两句调侃或者点睛之评,餐桌上的气氛十分热烈。
晚餐结束后,我们便各自分开。影和神子返回天守阁,进入“一心净土”去查看「真」以及另一位正在复活中的人的进展情况。而我们四人则踏着夜色,回到了神里屋敷。
回到神里家后,我们又在客厅与处理完公务的绫华聊了会儿天,分享了一下今天的“冒险”经历,直到夜色渐深,才各自去洗漱。互相道了温馨的“晚安”之后,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客房。我习惯性地睡在娜维娅和荧的中间,在她们令人安心的怀抱和均匀的呼吸声中,带着一天的疲惫与满足,缓缓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