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营地的火堆还在冒烟。张定远站在帐篷外,手里握着火铳,指节发白。他没睡多久,眼睛底下有青黑,但眼神很稳。
刘三和陈七被叫来了,两人穿着普通士卒的粗布衣,站得笔直。张定远没让他们行礼,只说:“你们是本地人,听得出乡音,认得山路。现在我要查倭寇的事,需要你们带路的人。”
刘三点头:“将军,我老家在福清,海边走熟了。”
陈七也开口:“长乐我也熟,渔村我都去过。”
张定远从怀里掏出本子,翻开那页写着“福建倭情”的纸。“昨夜我说要派人去查,现在就开始。”他抬头,“我挑八个人,分四组,每组配一个你们俩其中一个。不穿军服,不带旗号,只带干粮和纸笔。”
他停了一下:“任务是进村问话,记下三个事——哪天遭劫、来了多少人、走哪条路。还有,谁家被迫运粮,卫所谁收钱。听到什么,都记下来。”
两人应声接令。张定远又叫来四个探子,低声交代一遍。不到半个时辰,四队人陆续出发,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
他自己没动。
他知道,别人去查,只能听一面之词。他得亲眼去看。
日头升到头顶时,张定远换下了铠甲。他穿上一件洗得发灰的短褂,背上竹篓,里面放了几捆干草药。脸上抹了泥灰,脚上缠布条,像极了常在山里采药的老汉。
他一个人往南边走。
昨夜百姓说的“三岛渡口”在海岸凹处,地图上没有名字。他沿着河沟往上,穿过一片密林。荆棘刮破了他的手臂,他没停下。翻过一道断崖后,地势低了,风里开始有咸腥味。
下午申时,他到了一处隐蔽海湾。
沙滩上有拖痕,从水边一直延伸到灌木丛。他蹲下看,痕迹很新,像是最近几天留下的。沙子里埋着半截船板,木质粗糙,钉子是铁制的,不是明军用的样式。
他把船板翻过来,背面刻着几道斜线符号,看不懂,但明显不是汉字。
他记下了位置,在袖口内侧的布条上画了个标记:东南海岸,礁石湾,有船残骸。
天快黑时,他原路返回。路上发现一处烧过的火堆,灰烬还没冷透。旁边有几个脚印,鞋底纹路深,不是百姓常穿的草鞋。
他绕开走,没惊动任何人。
回到营地已是深夜。守夜的士卒认出他,立刻让开路。张定远直接进了自己的帐篷,点亮油灯,取出牛皮地图铺在桌上。
第一组探子已经回来了。
两人带回消息:黑屿上有三十多人驻守,每隔十天就有一艘小船靠岸,卸下粮食和铁料。岛上建了木寨,夜里有人巡逻。
第二组去了西线村落,说蛇盘岛的倭寇最凶,上个月杀了李家庄八口人,还逼村民给他们修船。有个百户姓赵的,确实在镇上酒馆和倭人喝酒,有人亲眼看见。
第三组查到浮石岛地形险要,进出只有一条暗道,藏在乱石堆后。他们不敢靠近,但从远处数了火光,至少有五十人。
最后一组没见着活人,村子全烧了,但墙根下挖出一具尸体,手里攥着半张账单,写着“铁砂十斤,付银三钱”,落款是个“周”字。
张定远把所有信息一条条听完,让文书记下。然后他拿起炭笔,在地图上开始标点。
黑屿、蛇盘岛、浮石岛,三个红点连成一线,面向内陆弯曲。他画出虚线连接每个岛和登陆点,再圈出受害村庄,用黄圈标出。
他在黑屿边上写下“补给频繁”,蛇盘岛旁写“与官勾结”,浮石岛标注“易守难攻”。
最后,他在地图右下角加了一行小字:北港私贩铁料,赵百户常出没镇南酒馆,七月十五或有大动作。
画完时,天已微亮。
他没合眼,坐在桌前盯着地图看了半个时辰。确认每一处标记都有依据,才把地图卷起,用布包好。
清晨卯时,他整了衣甲,腰佩长剑,走向帅帐。
戚继光正在批阅公文,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张定远,放下笔:“这几日你不在营中,四处奔走,可有收获?”
张定远将地图放在案上,展开。
“属下派了人查,自己也走了几处。这是汇总后的倭寇分布图。”
戚继光起身,走近细看。
他先看三个红点,又顺着虚线看登陆路径,再扫过黄圈村庄。手指停在“赵百户”和“铁料”两处密文上。
“这些消息都核实了?”
“每一处都有两人以上口供,部分地点属下亲自踏勘。”
戚继光沉默片刻,伸手抚过地图边缘,缓缓点头:“此图精细,敌情尽现。你用了三天,把一团乱麻理出了线头。”
他抬眼:“这图,胜过千军万马。”
张定远低头:“属下只是想弄明白,我们打的到底是谁。”
“拿去誊抄三份。”戚继光对亲兵下令,“一份存帅帐,两份交左右营主将。所有军官,今日午时前必须看过。”
亲兵取走地图。
戚继光坐回案前,看着张定远:“下一步,你想怎么打?”
张定远刚要开口,帐外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探子冲进来,单膝跪地:“报!北港方向发现一艘黑帆船,今晨靠岸,卸下三箱货物后立即离港。守港民夫说,接货的是个穿官袍的人。”
戚继光猛地抬头。
张定远的手瞬间按在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