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进岩缝,张定远靠在湿冷石壁上喘气。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铠甲的划痕,又探进怀里。地图还在,没被水浸透。他抬头看洞内,七名队员都进来了,火铳手正扶着大腿受伤的人靠墙坐下。
脚步声从洞口传来,火把光映在岩壁上晃动。追兵到了。
“谁去探过右边通道?”张定远压低声音问。
老兵立刻回答:“我去过。往右能通到一片林子,上面有树盖着。”
“上面容易被堵死。”张定远说,“我们走右边,不往上。”
他转身对火铳手下令:“把剩下的火药全撒在入口地上,用短刀刮石头点火,弄出烟来。”
火铳手点头,迅速行动。张定远弯腰背起伤重的队员,那人咬牙忍痛,双手搭在他肩上。刘虎站在最后,左手握刀,右臂血迹顺着指尖滴落。
“走!”张定远低喝。
队伍开始沿右侧通道爬行。地面凹凸不平,头顶石棱低矮,所有人只能匍匐前进。张定远背着人,膝盖和手肘不断磕碰碎石,动作却没停。身后传来火药点燃的“嗤”声,接着一股浓烟涌向洞口。外面喊声变乱,有人咳嗽,有人叫骂。
烟雾挡住了视线,但追兵不会停太久。
通道逐渐上升,前方出现微弱光亮。张定远加快速度,终于爬出岩洞。外面是片斜坡,长满矮灌木和藤条,远处隐约有树林轮廓。
他放下背上的人,回头望洞口方向。烟还在冒,但火把光已经穿过烟雾,影影绰绰有人影移动。
“他们出来了!”一声吼叫响起。
张定远猛地回头。十步外的林边,十几名倭寇已列好阵型。为首的是个披甲小头目,手持长刀,腰挂劲弩。其他人手里全是硬弓和快刀,装备比刚才海滩上的倭寇精良得多。
“散开!”张定远立即下令。
队员迅速分成两组,火铳手躲在一块大石后,其余人持刀戒备。倭寇没有冲上来,而是慢慢展开队形,呈扇面向两侧包抄,逼他们往坡上退。
张定远盯着对方站位。这些人不动手,也不靠近,只是压迫他们向高处移动。
“不对。”他对身旁的刘虎说,“他们不是要杀我们。”
刘虎抹了把脸上的血:“那是想干什么?”
“赶我们进去。”张定远说,“他们在驱赶猎物。”
他低头看脚下土地。坡上有明显踩踏痕迹,不是新留的。再往前几步,草丛里露出半截断绳——和海滩上的绊线材质一样。
这不是临时设伏,是早就布好的路。
“不能往上走。”张定远说,“调头。”
“怎么走?后面是追兵。”
“我们反过来打他们一个时间差。”张定远快速说,“你带两个人,举盾往左边陡坡冲一下,别真打,就跑十步然后趴下。”
刘虎立刻明白:“引他们注意力?”
“对。我带地图和两个轻伤员,从原路退回一段,绕到他们背后去。”
刘虎点头:“那你小心。”
张定远不再说话。他把地图塞进刘虎怀里:“如果我没回来,你带人撤回登陆点,等戚帅派援。”
说完,他招手叫来两名还能行动的队员,三人贴着岩壁往回爬进通道入口附近。刘虎则举起盾牌,带着两人突然向左发起冲锋。
倭寇小头目果然中计。他挥手令手下转向拦截刘虎一行。七八人立刻调头追击,剩下几人守住正面。
就在这一瞬,张定远三人从岩缝侧翼钻出,借乱石掩护,迅速穿过灌木丛,绕到倭寇队伍后方。他们没走远,只穿到一片洼地边缘便停下。
刘虎那边已经停下冲锋,三人趴在陡坡半腰,倭寇追兵围上去搜查。小头目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却没有下令扩大搜索范围。
张定远蹲在洼地边缘,清点人数。七人出发,现在只剩五人。两名重伤员无法行走,必须留下。
“你带他们藏在这里。”张定远对刘虎说,“等我消息。”
刘虎摇头:“你要一个人进去?”
“地形只有我知道。”张定远说,“你们在这接应。我天黑前回来。”
刘虎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头。他接过地图,藏进贴身衣袋。
张定远检查了自己的火铳和短刀,确认弹药还有两发。他沿着来路折返,在距离第一次标记位置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炭粉画的记号不见了。
他蹲下身细看树干。原本做记号的地方被人抹平,旁边多了一道刻痕。那是个符号,像“卄”字变形,中间加一点。他没见过这种标记。
继续往前二十步,他又发现一处改动。一根倒下的枯枝本该横在路上,现在却被摆成斜角。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他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踩在落叶厚的地方。前方五十步外,一具倭寇尸体趴在地上,脖子被割开,血已凝固。这人不是他们杀的。
张定远走近尸体,翻过来看。右手紧攥着一团烧焦的纸。他小心掰开手指,取出残片。纸上还能看清四个字:诱敌深入。
字迹工整,笔锋有力,不像普通倭寇写的。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陷阱太准,巡逻节奏太稳,连埋伏的位置都卡在必经之路上。这不是一群海盗能做到的。
有人在指挥。
而且这个人熟悉明军行动习惯,知道他们会查路线、做标记、选高地。这些布置,是在等戚家军主力来救。
这不是据点,是圈套。
张定远把纸片收进怀里。他不再犹豫,转身朝洼地方向快步返回。必须把这事告诉戚继光,不能再让任何人进来。
他刚走出十步,脚下一顿。
前方一棵树的根部,刻着另一个符号。和之前那个相似,但多了一横。
他蹲下来,手指抚过刻痕。这道痕迹很新,木屑还没干。
有人刚刚来过。
而且这个人,一直在跟着他们的路线走,悄悄改掉标记,换成自己的信号。
张定远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短刀。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了个小圈,在三棵树的背面分别做了新的记号——用指甲划出三角、圆圈和直线。
做完这些,他才朝洼地方向走去。
离汇合点还有二十步时,他停下。
草地上有一串脚印,通向北侧林子。脚印很轻,间距均匀,不是士兵的步态。
最后一个脚印旁,半片树叶被压住。叶脉上沾着一点红泥。
张定远蹲下,用手指捻了捻那点泥土。这是横屿北岸特有的黏土,只在潮线以上三丈范围内才有。
来人是从海边来的。
而且不是倭寇。倭寇不会穿这么轻的鞋,也不会特意避开踩草发声。
他站起身,望向北边林子深处。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
他的右手慢慢移向火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