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磨合,张珩已渐渐适应了体内奔腾的力量与脑海中新增的武道记忆。那源自霸王的传承,不再仅仅是外来强行灌入的知识,开始真正与他自身的呼吸、心跳、肌肉记忆融为一体。举手投足间,那股因力量失控而导致的笨拙与突兀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内敛,仿佛汹涌的江河归于深邃的河道,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磅礴伟力。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在自家后院熟悉力量、演练那惊世骇俗的“破军八式”。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即将风起云涌的时代,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望。记忆中的历史脉络与眼前真实世界的细节,亟待相互印证。
这一日,天光正好,春末的暖阳洒在涿县的青石板街道上,带着几分慵懒。张珩禀明了父亲,只言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张平见他气色红润,举止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更为沉静),只当他是病后闷坏了,叮嘱两句便允了。
没有带随从,张珩独自一人,信步走进了涿县最热闹的集市。
甫一踏入,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牲口的嘶鸣声……交织成一幅活色生生的市井画卷。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麦饼香气、蔬果的清新、生肉摊的腥膻、还有牲畜粪便和泥土混杂的原始味道。
这对于前世习惯了超市洁净有序环境的张珩来说,是一种极其新鲜而又略显粗粝的体验。他放缓脚步,目光饶有兴致地掠过两旁林立的摊位。有贩卖粗布麻衣的,有摆着各式陶器瓦罐的,有现场打造农具、火星四溅的铁匠铺,也有悬挂着野兔、山鸡等猎物的肉铺(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记忆中尚未谋面的张飞)。
行人摩肩接踵,有衣着光鲜的士人、商贾,更多的是身着短褐、面色黧黑的农夫、匠户。他们的脸上,或带着为生计奔波的疲惫,或洋溢着完成一笔交易的满足,也有人眼神麻木,透露出底层百姓在沉重赋税和动荡时局下的无奈。
这就是东汉末年的民间百态。书本上的寥寥数语,化作了眼前鲜活而具体的人间烟火。张珩心中感慨,历史的洪流,最终冲刷的还是这些最普通的沙砾。
他随着人流慢慢前行,并未在任何摊位前过多停留。直到走到集市相对偏僻的一个角落,这里人流稍稀,摊位也简陋许多,多是些贩卖自家编制的筐篓、草鞋、草席等物什的小贩。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一个摊位后的人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高七尺有余,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膝盖和手肘处打着不起眼的补丁,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他并未像其他小贩那样高声吆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旁堆放着一些编织好的草席和几双草鞋。
吸引张珩的,并非他贩卖的物品,而是他这个人。
此人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虽然眉宇间带着一丝生活清贫留下的风霜痕迹,但一双耳朵却异于常人的硕大,双臂自然垂落时,手指竟能超过膝盖(目测似乎如此)。更奇特的是他的气质,在这喧嚣浮躁的市井之中,他端坐那里,竟有种奇异的沉静与从容。眼神清亮而温和,看向过往行人时,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天然的恳切。
即便身处陋巷,贩履织席,也难掩其身上那股不凡的气度。仿佛淤泥中亭亭玉立的一支青莲,虽不张扬,却自有风骨。
张珩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些。恰好有一位老妇人正在摊前挑选草席,似乎嫌价格稍贵,正在犹豫。
那青年见状,并未流露出丝毫不耐,反而温和一笑,拿起那张草席,耐心解释道:“老人家,您看这席子,用的是今春新采的蒲草,韧性足,耐用。编织时也多用了几分心思,经纬紧密,睡上去平坦舒适,不易散架。价格虽比别家稍高几文,但一张能用上许久,算下来是划算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朗悦耳,言辞恳切,句句在理,并无奸商狡黠之态,倒像是在为自家长辈考量。
老妇人被他说的意动,又摸了摸席子的质地,最终点头买下了。
青年接过铜钱,仔细收好,又客气地送别老妇人,自始至终,态度谦和,令人如沐春风。
张珩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已确定了八九分。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那青年见有客至,抬起眼,目光与张珩相接。他见张珩衣着体面,气质不凡(融合霸王传承后,张珩虽尽力收敛,但眉宇间自有英气),却不带寻常富家子弟的骄矜之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站起身,拱手为礼,温和道:“这位公子,可是要看看草席?或是需要草鞋?”
张珩还了一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借着打量草席的工夫,仿若随意地问道:“观兄台气度,不似寻常商贩,不知如何称呼?”
青年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先问这个,但他并未隐瞒,坦然道:“在下刘备,字玄德。乃本县楼桑村人氏。家道中落,别无长物,唯以此技糊口,让公子见笑了。”
刘备!刘玄德!
尽管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张珩心中依旧掀起了波澜。这就是未来蜀汉的开国皇帝,三国鼎立的主角之一,如今竟真的就在自己面前,为一个老妇人耐心推销草席!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顺着话头道:“原来是玄德兄。在下张珩,亦是涿县人氏。兄台何必妄自菲薄,凭手艺吃饭,堂堂正正,何笑之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编织得颇为精细的草席草鞋,赞道:“况且,观兄台所制之物,用料扎实,做工细致,可见是用了心的。”
刘备见张珩言辞诚恳,毫无讥讽之意,眼中掠过一丝暖意,笑道:“承蒙张公子谬赞,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勉强维持生计。”
两人便在这简陋的摊位前攀谈起来。张珩有意引导,话题渐渐从草席编织聊到了涿郡风物,又引申到了如今天下局势。他刻意提及了些许地方官吏贪腐、豪强兼并、流民渐多之事,想听听刘备的看法。
一谈到这些,刘备的神色明显凝重了许多。他轻叹一声,清亮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忧色:“公子所言甚是。如今朝堂之上,宦官弄权,忠良受屈。地方豪右,肆意侵吞,百姓困苦,流离失所。备虽不才,亦常感痛心。近闻钜鹿有张角兄弟,以符水治病,广纳徒众,声势浩大,只怕……非国家之福啊。”
他的话语低沉,却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忧虑与责任感,绝非空谈。言谈间,虽身处市井,心却系于家国天下。
张珩静静听着,心中暗赞。不愧是刘备,即便在如此微末之时,已然心怀黎民,对时局有着清醒的认识。这份“仁德”,并非后世粉饰,而是其本性使然。
“玄德兄见识不凡,心系苍生,令人敬佩。” 张珩由衷说道。
刘备连忙摆手,诚恳道:“公子过誉了。备乃汉室宗亲,景帝之子中山靖王之后(他提及出身时,并无炫耀,反而带着一丝沉重)。眼见山河动荡,百姓受苦,却无力回天,唯剩此身,空耗粟米,每每思之,常自惭愧。”
汉室宗亲,织席贩履。巨大的身份落差,并未让他怨天尤人,反而砥砺了他的心志。张珩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真诚的无奈与未曾熄灭的壮志。
这一刻,张珩心中已然明了。眼前之人,便是他在这乱世之中,所要寻找的,值得辅佐的“仁主”。霸王之力,或当为此人而用,行忠义之事,定天下乱局。
他并未立刻表露心迹,只是与刘备又闲聊了几句,然后买下了一张草席,算是照顾生意。
“玄德兄,今日与君一谈,受益匪浅。他日有暇,再当请教。” 张珩拱手告辞。
刘备亦郑重还礼:“张公子慢行,备随时恭候。”
离开那简陋的摊位,汇入熙攘的人流,张珩回头望去,只见刘备已重新坐回马扎,身影在喧嚣的市井中,显得有些孤单,却又那般挺拔、清晰。
“刘玄德……我们,还会再见的。” 张珩心中默念,脚步愈发坚定。历史的画卷,似乎正随着他的到来,悄然掀开了一角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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