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
那是种混着尸身烂透的腥气与毒草发酵的甜腻的恶臭,像块浸了秽物的破布,蛮横地堵进秦烬口鼻。
每口呼吸都似吞咽烧红的铁屑,燎得气管与肺腑阵阵抽痛。
脚下哪还有土地的模样?
漆黑淤泥冰冷滑腻,深不见底,每挪一步都陷到膝盖,仿佛有无数冰凉的手在泥里拖拽,要把人扯向不见底的黑暗。
万毒沼泽,果然是绝命死域!
秦烬佝偻着背,像头重伤的野兽,在齐膝的腐泥里艰难挪动。
丹田中,那点融了玄冥阴火的琉璃丹火,弱得只剩风中残烛的微光,勉强在体表裹住层稀薄的青金火罩。
可这护罩在四下弥漫的墨绿毒瘴里,正“滋滋”地哀鸣,忽明忽灭,眼看就要散了。
视线早被浓瘴搅得扭曲,耳边只有死寂里混着毒虫爬动的窸窣。
他全凭本能,朝着古河提过的、沼泽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流方向挪。
身上的痛、灵力的空、瘴气的蚀,像三道铁锁,正把他往崩溃里拖。
“道心…不泯…”
识海里,秦禹老祖那四字箴言的余响,成了唯一的光,撑着他没立刻栽倒。
可万毒沼泽的狠戾,哪止毒瘴与泥潭?
就在秦烬强撑着要催起最后一丝丹火挡瘴气时——
嗡……
一股说不出形质、却带着极恶诱惑的波动,像水银泻地般,悄没声地穿了他那层脆薄的火罩,钻进识海!
眼前的景象猛地拧成一团,变了!
哪还有腐臭沼泽?
分明是暖意融融的丹房!
炉火跳着,药香漫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惯常的慈笑望他:“烬儿,来瞧瞧为师新炼的‘九转还魂丹’……”
“师父……”
秦烬的意识瞬间糊了,一股孺慕直冲上来,脚不由自主就想往前迈。
画面陡地一转!
是冰冷的刑台!
寒风像刀子往骨头里钻!
赵乾举着骨刀,脸上那残忍的笑刺得人眼疼:“抽!给我往死里抽!抽干这叛徒的骨头!”
骨髓里钻心的痛涌上来,绝望像盆冰水从头浇下!
“啊——!”
秦烬发不出声,意识在孺慕与剧痛里来回撕扯!
更怕人的是,一股深沉的懒意漫过来,像有人在耳边柔声哄:“算了吧…太累了…躺下吧…睡过去就不痛了…”
七情!
喜、怒、哀、惧、爱、恶、欲!
七种情绪像狂转的漩涡,在识海里搅得天翻地覆!
每种都真得像能抓在手里,直往心底最软的渴望与最怯的恐惧里钻!
“是幻境…又是幻境!”
残存的意志在嘶吼。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剧痛撞开一丝清明!
丹田那点微火被意志强催着,青金光亮骤然涨了涨!
眼前的慈师、刑台,碎得像破镜子!
可那七情波动没歇!
它像块狗皮膏药,换了模样又缠上来——这次是滔天的恨!
恨赵乾,恨刑堂,恨这世道不公!
杀!把他们全杀了!把一切都毁了!
这股暴戾几乎要冲垮最后一丝理智,要把他拖进疯狂里!
七情瘴母!
无形无质,专挑心魔下手!
它不碰肉身,只挖开人心里最脆的情绪节点,从里头把意志拆碎!
“呃啊——!”
秦烬抱着头,在腐泥里痛苦地抽搐。体表火罩剧烈晃悠,快灭了!
心魔的撕扯,比任何刀砍剑刺都要人命!
就在意识要被那恨意彻底吞掉的刹那——
嗡!!!
贴在心脏的残鼎,猛地一颤!
不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倒像是感应到钻进识海的七情瘴气,鼎身里那道管“吞噬”与“解析”的暗金雷印(跟破法、湮灭并称三道基础符文),“唰”地亮了!一股强吸力“呼”地爆出来!
目标,正是在识海里闹腾的七情瘴气!
呼——!
像长鲸吸水!
那钻进识海的无形瘴气,竟被残鼎硬生生扯走一小缕!
虽说微乎其微,可够了!
这缕被吞的瘴气,瞬间扔进残鼎里那处玄奥的“解析”场域。
暗金雷印转得飞快,像台最精的仪器,把这诡异能量拆了又拆、剖了又剖!
弱点!
解析结果像道雷劈进秦烬快崩的意识里!
“七情流转…源于心念波动…其毒不实…是情绪共鸣的弦…破它…不用力…得‘无情’的频…以火为引…逆了它的韵…断了那弦…”
无情之频!
以火为引!
秦烬像抓住根救命绳!
濒死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点劲!
他不再硬抗涌来的七情冲击,反倒把所有心神沉进丹田那团微火里。
识海里,《太虚丹经》控火篇的精要,跟残鼎解析出的“无情之频”瞬间融成一团!
“控其元…顺其势…得其韵…逆!”
秦烬心里无声吼出这字!
意念像把最巧的刀,强扭着丹田那缕丹火的燃烧韵律!
它不再是热热闹闹的生命之火,倒成了剥去所有情绪波动,只剩绝对冰冷、绝对死寂、绝对虚无的怪频率!
嗤——!
体表那层忽明忽灭的青金火罩,模样陡地变了!
颜色还是那样,可内里的波动却冷得像万年寒冰,没半点活气!
这层带“无情”频率的火罩刚现——
嗡!!!
四周的七情瘴气,像滚汤浇了雪!
那些想勾动心魔的情绪涟漪,一碰这火罩就跟撞了墙似的,共鸣的弦“啪”地断了!
喜、怒、哀、惧、爱、恶、欲…所有乱糟糟的情绪冲击,都像撞在礁石上的浪,碎了!
识海里那撕心裂肺的幻象与情绪风暴,跟退潮似的飞快平下去!
中和了!
用无情之火,中和了七情之毒!
秦烬猛地抬头,眼里血丝还在,却已清明如冰!
体表火罩虽薄,靠着“无情”频率倒稳了些,把大半瘴气拦在外面。
“他在那儿!”
“杀了他!抢回残鼎!”
“啊!头好痛!滚开!都是幻觉!”
这时,疯狂又混乱的吼声,混着兵器撞、灵力炸的响动,从后头瘴雾里猛地冲出来!
三道玄黑身影,跟没头苍蝇似的冲破浓瘴,撞进秦烬眼里!
正是那三个刑堂追兵!
可这会儿的他们,早没个人样!
领头的鹰钩鼻,俩眼红得像血,脸上青筋暴起,正对着空气里的幻影(在他眼里许是扑来的秦烬,或是些狰狞怪物)疯狂劈剑,嘴里胡喊:“叛徒!死!都给我死!”
另一个蜷在泥里,双手死死抱头,哭得撕心裂肺,像正受着万蚁啃心,身子抽得厉害。
最后那个疯了似的,举着法器就朝陷入幻境的同伴砍:“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都要害我!去死!”
三人灵力乱飙,招式狠辣,却没半点章法,纯是自相残杀!
显然,他们也被七情瘴气缠上,坠进了更深的幻境。
没残鼎护着,没解析帮忙,下场比秦烬惨百倍!
秦烬眼里寒光一闪!
借刀杀人的机会!
他不再耽搁,强撑着身子,稳住“无情”火罩,艰难却坚定地往沼泽更深处、瘴气最烈的核心挪。
同时,他故意引着体内那点微弱的雷火灵力,在身后淤泥里留了道极淡、却精准指向那三个自相残杀的追兵的灵力轨迹。
这轨迹,在疯了的追兵眼里,或许就是秦烬逃跑留下的“尾巴”!
“他在那边!追!”
陷在最深杀戮幻境的鹰钩鼻,红眼猛地盯住秦烬留的那道淡痕(在他眼里许是秦烬仓皇逃窜的影子),野兽似的吼着,不顾一切冲过去!
另外两个神志不清的,也被他的吼声和动作刺激,本能地嘶吼着跟上!
他们冲去的方向,正是秦烬特意引的——那片看着平静,底下却是深不见底、透着噬魂波动的漆黑泥潭!
万毒沼泽里吞了无数性命的噬魂泥潭!
“不——!”
“救我!”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绝望的惨叫和重物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
三个凝气巅峰的刑堂精锐,跟下饺子似的,被自己心里的疯狂和秦烬的引导,没半点挣扎就冲进了噬魂泥潭!
漆黑的、稠得像沥青的泥浆瞬间淹了他们。
泥潭上只冒了几个大泡,带着恶臭,连点像样的涟漪都没起。
三个追兵的气息,像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没了影!
团灭!
秦烬站在安全距离外,冷冷看着重归死寂的噬魂泥潭,脸上没半点波澜。
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就在追兵被沼泽吞掉的刹那——
“呜——!!!”
整个万毒沼泽深处,猛地炸出声尖啸,尖锐得能穿透灵魂,满是无尽怨毒与暴怒!
像沉睡的主宰被彻底惹火了!
四下的墨绿瘴气疯狂翻涌、凝聚!
在沼泽核心上空,拼出张巨大无比、模糊又扭曲的女人面孔!
这张纯由瘴气和怨念凑成的脸,空洞的眼死死“盯”着秦烬,张开没声的巨口,一股前所未有的、凝到极致的七彩毒瘴洪流,像毁灭的瀑布,朝着秦烬轰然砸下来!
所过之处,连空间都“滋滋”地被腐蚀!
七情瘴母!本体动怒!不死不休!
秦烬脸色剧变!
这攻击远胜过之前的无形侵蚀!
凭他这油尽灯枯的样,还有那层薄火罩,绝挡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乌光,像闪电似的从侧面一片浓密的毒蕈林里射出来!
快得看不清轨迹!
它精准地钉在秦烬身前半步的淤泥里!
砰!
乌光扎进泥地,显出真身——竟是块巴掌大、边缘不齐、泛着惨白骨质、表面刻满古老玄奥暗红纹路的残片!
这残片材质特别,在剧毒淤泥里没半点损伤,上面的暗红纹路在七彩毒瘴洪流逼近的巨压下,微微亮起来,散出种极淡、却带着亘古沧桑与辟邪气息的波动!
同时,一个沙哑急促的声音,像根细线,直接钻进秦烬耳朵:“拿着!贴紧残鼎!快走!往核心区‘葬仙碑’方向!”
是古河的声音!
秦烬根本来不及想!
求生的本能让他闪电般伸手,一把抓住那块冰冷的骨片残片!
入手沉重,摸着手感像玉!
就在他手指碰到残片的刹那——
嗡!!!
贴在心脏的残鼎,像见了失散万古的亲人,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共鸣!
一股沛然吸力从鼎身炸开,秦烬手里的骨片竟自己吸了上去,严丝合缝地贴在鼎身一处凹陷的边儿上!
咔嚓!
一声轻却清晰的契合声响起!
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残鼎光芒收了收,一股说不出的完整感和厚重感瞬间传到秦烬心里!
鼎身那三道暗金雷印,光似乎都凝实了些!
葬仙墓图残片!
核心区的线索!
而这会儿,那毁天灭地的七彩毒瘴洪流,已轰然砸到头顶!
“走!”
秦烬眼里精光爆射!
在残鼎归心、完整感带来的奇异力量加持下,他福至心灵,猛地将手里那块还没被残鼎完全吸收的骨片残图,朝着七彩瘴气洪流侧面、一处空间波动稍显紊乱的节点,狠狠掷去!
骨片上的暗红纹路亮了亮!
轰!!!
像烧红的烙铁扔进冰水!
那毁天灭地的七彩洪流,竟被这不起眼的骨片硬生生引偏了一丝!
洪流擦着秦烬的身子,狠狠砸在他身后的沼泽里!
轰隆——!!!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沸腾着剧毒泥浆的巨坑瞬间炸开!
毁灭的冲击波把秦烬像破布似的掀飞出去!
噗通!
秦烬重重摔在几十丈外一片相对坚实的黑硬土上,又喷出大口血,眼前阵阵发黑,彻底动不了了。
他挣扎着抬头,模糊的视线里,只见那七彩瘴气凑成的巨大女人面孔,在发出那惊天一击后,似也耗损极大,变得更虚更模糊,发出不甘的无声咆哮,缓缓散进浓瘴里。
而那块替他挡了致命一击的骨片残图,静静躺在不远处的淤泥边,上面的暗红纹路暗了不少,却还顽强地亮着点微光。
远处,毒蕈林的阴影里,似乎飘来声极轻的叹息,随即彻底没了声息。
秦烬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把那块冰冷的骨片紧紧攥在手里。
残鼎在胸口发出温热的共鸣。
葬仙碑…核心区…
他抹去嘴角的血渍,望向沼泽更深处那片连瘴气都泛着暗金的恐怖区域,眼里的疲惫散去,只剩冰冷如铁的决绝与燃烧的野望。
古墓核心,葬仙的秘密,终于给他露了点影子!
而复仇的路,才刚踏上染血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