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百感交集,有酸楚,有慰藉,更有一种深沉的释然。他再次抱拳,这一次,动作缓慢而郑重:“夫人的话,敏杰记下了。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诀别的决绝。
萧敏杰走出虞府那气势恢宏的大门,翻身上马,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高悬的“虞府”匾额。鎏金大字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虽然金汐语一再说,她是幸福的,但他却如何理解不了,但他不会再去做强求她的事,那就让时间和能力来证明吧,如果有一天,她说,她不幸福了,那他也有能力带她离开。
他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急促的节奏,如同他此刻迫切想要逃离的心情。
京城,这座承载了他年少荒唐而又虚度的光阴,见证了他炽烈的情感,也见证了他巨大的失落与无奈,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
父亲萧暄泰的选择,或许是对的。远离旋涡中心,去往边关,在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残酷的天地里,用手中的刀剑,去守护一些更实在的东西,哪怕马革裹尸,也好过在这软红香土中,被无形的丝线捆绑、窒息。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动他的斗篷猎猎作响。他不再回头。
萧敏杰的离去,在波澜不惊的京城官场,并未激起多少水花。一个失意的将门之子,去边关投奔父亲,再正常不过。
唯有少数知情人,如虞沁词,在听到金汐语告诉他,萧敏杰离京前往西南边城时,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掠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虞沁词把玩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声音平缓:“哦?去边城?萧公子这次算是做了一件有所为的事,但愿他在边城,能有一番作为。”
与此同时,远在“明墨堡”的一个深宅之中,正在书房内的翼王听到此消息,却神色凝重。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长期处于思虑下的倦怠。贴身侍卫恭敬地侍立一旁,殿内烛火摇曳。
他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萧敏杰,可是镇国将军萧正坤的孙子,他离京去西南了,可是调查出,他为什么突然去那了?”
侍卫连忙回答:“属下调查了一番,听说,那个萧敏杰好像是因为情事不顺。”
“噢,怎么说。”
“听说,那个萧敏杰喜欢上了,金丞相二房家的一个养女,也就是大俞国那个新任命的唯一女官金汐语。
他去提亲时,被拒绝了,他再三追求,金汐语没有答应,却被太后赐给了宦官虞沁词为妻。
听说,金汐语成婚时,萧敏杰大醉了一场,属下猜测,恐怕萧敏杰是情场失意便去了边城。”
“哼哼,如若那样便好了,只恐怕,他此去别有深意,萧敏杰此去西南,萧家父子齐聚边关,手握二十万,拥有相当独立指挥权的军队,这其中的意味,需要好好掂量。”
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沉默片刻,他轻声道:“萧家倒是满门忠烈,镇国老将军功在社稷……只可惜,如今这兵权……”
他没有再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惋惜,有忌惮,更有深深的无力。
现在虞沁词之手,操纵了大量的军权,小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萧暄泰手中的二十万兵马,因其独断权而显得有些特殊,虽然不属于虞沁词军权体系内的一部分,但对他也是一种威胁,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患。
“萧暄泰是头被拔了些牙爪的老虎,尚且懂得蛰伏,他这个儿子,心性如何,还需观察。你派人再好好查查,再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朝中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每一个人都是网上的结点,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这是他网中一个颇为重要的结点,更要防。
“是。”
“金汐语,虞沁词身边的那个女官,好久没有动这个棋子了,看来是要启动一下了。秋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听闻,一直没有起色。”
翼王沉思了一下,“你让巫医老鬼乔装一下,秘密装他送进宫里,替太后看一下。”
“是,属下明白。”
千里之外的西南边城,风沙漫天。
萧暄泰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他年近五旬,鬓角已染风霜,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
多年的边关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也磨平了他身上不少京城的浮华之气,只剩下军人的坚毅与沉郁。
亲兵来报:“将军,公子的信使到了,言道公子已从京城出发,不日将至。”
萧暄泰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忧虑覆盖。儿子终于来了,离开了那座令人窒息的京城牢笼,这固然是好事。
但来到这里,意味着将要直面边塞的苦寒、战争的残酷,以及……更复杂的,来自朝堂、来自虞沁词一系的潜在压力与监视。
他早想把儿子带到他的身边,就是想为了更好地保护他,儿子在京城就是一个隐患,可是东方皎月这个蠢妇,却考虑不到这点,死活不让他带走儿子。
再者,他这个儿子也贪图京城的荣华富贵,一天天的花天酒地,好好的一个孩子,竟然在京城中养废了。这下好了,儿子自己终于想通了。
他拍了拍冰冷的城墙垛口,喃喃自语:“来了也好......这萧家的担子,终究要交到年轻人肩上。” 只是,这担子,何其沉重。
站在边城的城墙上,萧敏杰看着脚下广袤无垠的大地,听着奔腾的河水,看着将士们风餐露宿守卫边城的艰苦,看到父亲为边城日以继夜的劳作。
萧敏杰忽然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了羞愧。
那种通过自己的努力保护一方百姓的成就感,是任何儿女情长都无法比拟的。他忽然理解了金汐语一个女儿家的志向。
这以后,萧敏杰勤学苦练,跟着父亲走遍了边城的每一个角落,再也不喊苦不喊累,萧暄泰由衷露出欣慰的笑容。
荒凉的西北边城,城下的风卷起黄沙,拍打在人的脸上象沾了一层浆,萧敏杰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手中的横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泛出死寂的青白色。
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这是他面对羌人的第三次攻击了。羌族的骑兵,如同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黑云,再一次向着这座孤城压境而来。
旗帜在风中狂舞,上面绣着他看不懂的图腾,张牙舞爪。兵刃的寒光,即使在沙尘弥漫的午后,也刺得人眼睛发疼。
萧敏杰的刀卷了刃,臂膀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甲胄上又添了几道深痕,渗着血。他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刀,也记不清有多少人倒在他的面前。
萧敏杰的目光掠过城下那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眼神里却有种不屈不挠的坚定。
在这战鼓擂响的最后一刻,他挥舞着横刀,凝聚了全身的力气,简洁,狠辣,将羌族首领巴哈特挑落马下。
巴哈特倒地时,没有立刻死去,眼睛瞪得极大,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双眼睛有着太多的不甘。
他不知道,萧将军的阵营何时来了一位不怕死的小将。
士兵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萧敏杰后来在很多个夜晚都会想起那充满力量的一刻。
几个月后,萧敏杰代父亲回来述职,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但眼神却透着坚定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