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岚宫的夜晚如平时一样寂静。
自兴帝驾崩，自己的儿子东方晨远登上皇位，秋艳如自然水涨船高，从宠妃一跃成为太后。秋艳如凝视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雕梁画栋华丽，金玉器皿精致，却像是没有魂魄。
除了东方晨远每天饭后来请安外，再也没有喧嚣与生机。宫女们走路时踮着脚尖，侍卫们交换岗位时以目示意，连烛火都似乎比往常跳动得更加小心翼翼。
秋艳如斜卧在凤榻上，一身素白寝衣，乌黑长发已卸去了华丽的首饰。二十七岁的太后，先帝的妃子，如今是这深宫中身份最高却也最孤独的女人。
侍女们吹灭了几盏烛火，只留下一盏，这是秋艳如的习惯，她讨厌黑暗，侍女们悄悄退了出来。更漏指向子时三刻。
秋艳如在睡梦中，猛然惊醒，一阵微风拂过殿内烛火，光影摇曳间，一个身影已然立在珠帘之外。
她猛得坐起来，指尖微微发白，攥紧了身上的衣服。
“太后娘娘别来无恙啊。”黑影声音低沉沙哑，像是风车卡着齿轮转动时发出的粗糙的声音。
秋艳如赶紧从床上站起来。珠帘外那人身形高大，披着黑色斗篷，面庞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手清晰可见——左手仅有四指。
“首领，您怎么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秋艳如行了一礼，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和不安。
九指断命轻笑一声，掀帘而入。斗篷下是一张阴冷森然的脸，四十上下年纪，两眼锐利如鹰。他径直走到太后对面的沉香木椅前坐下。
然后在空中深吸了一口气，“流岚宫还是老样子，可是太后娘娘已经换了熏香了，先帝在时最喜欢你这里的“瑶草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瑶草仙”，是你独有的配方，闻之令人心神荡漾，先帝便是被这香气缚住了魂吧。”九指断命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秋艳如闻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艰涩地说：“大人说笑了。我是替大人做事的...大人当年之恩情，我没齿难忘。”秋艳如的手指在袖中收紧，指甲掐入掌心。
“哼哼，没忘就好。”九指断命嗤笑，“我是来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能坐在今日之位。”
殿内烛火又一阵摇曳。秋艳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十五年前，你被扔进军营为妓，受千人践踏，若非我将你从泥泞中拾起，教你琴棋书画，授你魅惑之术，你何来今日的风光？”九指断命向前倾身，独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还记得你第一次侍寝前，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秋艳如抿紧双唇，没有回答。
“我说，你是我最锋利的刀，是插入后宫最核心地方的刀。”九指断命的声音几近耳语，却字字比刀很冷，“你做到了，秋艳如，不，现在该称您为太后娘娘了，秋太后，你功不可没啊。”
秋艳如终于开口，声音微颤：“不，不，首领，这一切都是您运筹帷幄，如今，先帝已逝，恭喜首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目的达到？”九指断命突然提高声调，随即又压低下来，“新帝年幼，朝政把持在虞沁词那阉人手中！他正在查我的案子，你可知道？”
秋艳如垂下眼帘：“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九指断命猛地站起身，在殿内踱步，“虞沁词已经将我的老巢翻了个底朝天，我的手下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若顺藤摸瓜查下去，你我之事迟早败露！远儿的事也终将包不住。”
秋艳如指尖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大人是否多虑了。先帝驾崩前，我已销毁所有证据...”
“证据？”九指断命突然转身，一把抓住秋艳如的手腕，“你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我九指断命培养了十二个暗探送入宫中，唯独你走到了最后，成了太后！虞沁词何等精明，他尽早会查出其中的蹊跷？”
秋艳如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挣脱他的钳制，跪在九指断命的面前：“求首领放过我，我还不想死，远儿还小，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远儿？”
“秋太后，你这是干什么，我何时说要杀你了，远儿现在还小，还需要你的扶持，你有未完成的使命。”
“首领想要我做什么？”
九指断命盯着她，缓缓道：“虞沁词之所以能肆无忌惮，是因为他无牵无挂。一个无家无室的阉人，没有软肋，便难以控制。”
秋艳如迷茫地看着九指断命，美目中闪过一丝不解。
“我要你下一道旨意，”九指断命一字一顿道，“敲锣打鼓的为虞沁词选妻配婚。”
殿内霎时间静得可怕，连烛火爆芯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秋艳如难以置信地望着九指断命：“首领，你，你说什么？虞沁词可是宦官！怎能娶妻？”
“哼哼哼，有何不可，前朝亦有宦官娶妻的先例，”九指断命冷笑着。
秋艳如转而一想，恍然大悟般，“噢，我想起来了，首领，这个宦官娶妻确有其事，太祖元帝在位时，体恤在宫里长期服务的这些宦官，允许三等以上的宦官，可以在宫内找一个对食，组成一个家，并允许他们抱养一个孩子，为他们养老送终。
可是，这宦官们只是偷偷摸摸的私底下找对食，首领您这敲锣打鼓的造势又是什么意思？”
“哼哼，这你还不明白，我就是要用这大造声势的方法，让天下人评论，转移他的注意力。虽无实质，却有名分。重要的是，一旦他有了家室，便有了牵挂，有了弱点。我们便好控制他。”
“可是，虞沁词怎么会听我布布？”
“这事，就看你怎么跟远儿说了，你是远儿的母亲，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以他的名义下旨，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该怎么说话，这点，你应该不难办到。
他若抗旨，便是大不敬；若接旨，则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顺便堂而皇之的取笑他，无论如何，都能杀杀他的锐气！”
“可是，这样会不会激怒虞沁词，你知道，远儿的皇位岌岌可危，虞沁词虽然表面上辅佐远儿，但他到底是何居心，我们现在都看不懂。
虞沁词不可能不明白这些目的，如果激怒了虞沁词，这样对远儿有没有什么危险。
首领，我求您，能不能不要这样做。”
“太后，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激怒虞沁词，我们已经被他逼得节节后退了，让他狂怒失去理智，我们才有喘息的机会。”
“可是，远儿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更危险。首领，我求您，放下执念，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您也达到了您的目的，您能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管谁做皇位，我只要我的远儿能平平安安的。”
九指断命桀桀地笑了几声，“放下，谈何容易，原本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应该是我，享受着权利和富贵，而不是象现在这般如丧家之犬。”
说着九指断命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褪色的香囊，上面绣着几朵拙劣的兰花：“还记得这个吗？你入宫前夜送给我的信物。若我将其公之于众。
太后与暗探首领有私情的谣言便会传遍朝野...即使虞沁词查不出实据，你的太后之位还坐得稳吗？”
秋艳如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她不由想起十年前，那段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府中的鲜血、军营中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噩梦般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