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槐树的银叶光罩拢着西院时,已近子时。镇子里的灯早灭了大半,只剩胡叔屋窗棂上还漏着点昏黄,映得他手里的活灵册泛着旧纸的暗纹。忽然,东头王阿婆老宅方向飘来一声童啼,不是娃娃该有的清亮,是裹着冰碴子的冷,像腊月里冻硬的棉絮,刮得人耳朵尖发麻。
胡叔手指一顿,活灵册上“小远”的名字突然洇出层淡黑。他猛地起身,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院角的灵槐正簌簌落银露,每滴露水里都裹着丝怨气,竟让素来温润的银叶都颤得厉害,叶尖凝着的光都暗了半分。
“胡叔!”苏晓的声音从东厢房传来,她披着件薄褂子跑出来,指尖还沾着灵槐根的湿土,“槐语阵不对劲,我刚触阵眼,就觉有股怨气压着灵气,堵得慌!”
胡叔没应声,捏着活灵册往巷口走。苏晓赶紧跟上,刚到巷口就见虎子举着木斧冲过来,斧头刃上还沾着劈柴的木屑:“是不是阿婆老宅闹鬼?我去劈了它!”
“别莽撞!”胡叔拽住他的胳膊,指了指巷尾——小石头正蹲在墙根,手里的通灵叶泛着淡蓝的光,叶片上竟映出个小小的黑影,缩在王阿婆老宅的门后,影子边缘还飘着圈黑气,像被水泡发的墨。
“是‘旧怨引新魂’。”苏晓凑近通灵叶,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这怨气得是小远的,可这灵体……不像人魂,倒像件死物成精。”
正说着,丫丫提着个布荷包跑过来,喘得满脸通红:“胡叔,你们看这个!”她从荷包里掏出块碎布,蓝底绣着朵小菊花,针脚歪歪扭扭的——胡叔翻开活灵册,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小远的布偶,布偶胸口的菊花纹,竟与碎布分毫不差。
“是小远的布偶成了‘怨偶’。”胡叔合上册子,声音沉了些,“十年前小远走时,布偶落在老宅梁上,没人敢动。如今怨气积得久了,竟附了灵,还引着小远的残魂晃悠。”
虎子攥紧斧头:“那咱们赶紧去老宅,别让它伤了人!”
“得带家伙。”胡叔转身回屋,拎出个木盒——里面装着灵槐枝编的网、晒干的契信花,还有一小瓶银叶露。“苏晓,你是槐语阵感知者,得靠你稳住怨气;虎子,你护着他们,别让怨偶扑人;丫丫,你把碎布缝在布包上,旧物能引怨,也能镇怨;小石头,你用通灵叶盯着怨偶的位置,别让它跑了。”
四人一老提着灯笼往老宅走,灯笼光在巷子里晃得厉害,照得墙根的草都泛着冷光。离老宅还有十几步远,就觉一股寒气扑过来,灯笼的光都暗了些,灯芯“噼啪”响着,像要被吹灭似的。
“到了。”胡叔停在老宅门口,木门上的铜环都生了锈,推开门时“吱呀”声能惊飞巷尾的猫。院里的草长得比人高,月光洒下来,竟在草叶上凝着层薄霜——明明是初秋,却冷得像过冬。
“在梁上。”小石头突然指着堂屋,通灵叶的光更亮了,叶片上的黑影飘到了梁上,还在轻轻晃悠,像个被风吹动的纸人。
苏晓深吸口气,指尖抵着灵槐枝,往堂屋里走。刚迈过门槛,就觉一股怨气往她脸上扑,冷得她牙都打颤。她赶紧将灵槐的银气往四周散,银气碰到怨气时,竟发出“滋滋”的响,像热油泼了冷水。
“出来吧。”苏晓抬头看向梁上,声音放得柔,“我们带你找小远,不欺负你。”
梁上的黑影顿了顿,接着就见个布偶飘了下来——布偶的布面都褪成了灰,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却透着股邪气,周身裹着的黑气都快凝成实的了。它飘到苏晓面前,突然停住,黑气里竟传出声细细的哭腔,像小远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模样。
丫丫赶紧把缝好碎布的布包递过去:“你看,这是你的碎布,我们把它补好了,跟以前一样。”
布偶的黑气颤了颤,慢慢往布包飘。胡叔趁机将灵槐网举起来,网面上的契信花泛着金光,刚碰到黑气,就把怨气往回压。苏晓赶紧往布偶身上洒银叶露,银露一沾布偶,黑气就像融雪似的化了些。
“快收!”胡叔喊了声,丫丫赶紧把布包张开,布偶“嗖”地钻了进去。丫丫立马系紧布包,布包里传来阵轻轻的响动,像布偶在蹭碎布,没一会儿就安静了——院里的薄霜慢慢化了,草叶上的寒气也散了,灯笼的光终于亮了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苏晓就被灵槐的异动惊醒。她趿着鞋跑到院里,见灵槐的银叶竟蔫了些,叶尖的光都淡了,树下还落了层银叶,沾在地上竟没化,像撒了层碎银子。
“胡叔!胡叔!”苏晓拍着胡叔的门,手刚碰到门板,就觉一股冷气从地下冒上来,冻得她手一缩。
胡叔披着衣裳出来,刚踏出院门就皱紧眉头:“灵气不对劲,往西边跑了。”他往镇西走,苏晓赶紧跟上——刚到后山小路,就见地上陷了个深坑,坑底冒着白气,冷气直往脸上扑,连旁边的草都冻得打蔫。
“是阴穴。”胡叔蹲在坑边,活灵册上的“阴穴”二字正泛着黑气,“昨天怨偶的怨气没散干净,竟把这处阴穴冲开了——这穴里的阴气要是漏出来,灵槐的光罩都得被蚀破。”
苏晓摸了摸坑边的土,土都是凉的,指尖刚碰到,就觉一股阴气往她手里钻,吓得她赶紧缩回手:“那怎么办?灵槐的气已经弱了,再让阴气蚀着,它该撑不住了。”
“得把阴穴堵上。”胡叔往坑底看,坑底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块滑溜溜的石头,泛着冷光,“那是地阴石,把它挖出来埋到灵槐根下,能镇住阴气,还能补灵槐的气。”
“我下去挖!”虎子扛着铁铲跑过来,他刚在院里劈柴,听见动静就赶过来了,“我力气大,快!”
胡叔拉住他:“坑底阴气重,你下去得带灵槐枝,再让苏晓给你输银气,不然阴气得缠上你。”他从木盒里拿出截灵槐枝,递给虎子:“攥紧了,别松手。”
苏晓走到坑边,指尖抵着虎子的后背:“我把银气输到你身上,你要是觉得冷,就喊一声,我拉你上来。”
虎子点点头,抱着铁铲往坑里爬。坑壁的土很滑,他刚爬了一半,脚就滑了下,幸好攥着灵槐枝,才没摔下去。苏晓赶紧把银气往他身上送,银气裹着虎子,像披了层薄光,坑底的阴气碰到银气,就往旁边躲。
“快到了!”虎子喊了声,举起铁铲往地阴石挖去。铁铲刚碰到石头,就发出“当”的一声,火星都溅了出来。地阴石比想象中硬,虎子挖了好一会儿,才把石头周围的土挖松。
“小石头,你用通灵叶看看,石头下面有没有阴气聚着?”胡叔喊了声。小石头赶紧跑过来,通灵叶往坑底探了探,叶片泛着淡蓝的光:“没有阴气,就是石头太沉,虎子哥可能搬不动。”
“我来帮他!”丫丫拎着个布兜跑过来,里面装着几根灵槐枝编的绳子,“咱们把绳子系在石头上,一起往上拉!”
苏晓腾出只手,接过绳子往下递:“虎子,你把绳子系紧,我们拉你上来!”
虎子把绳子绕在地阴石上,系了个死结:“好了!拉吧!”
胡叔、苏晓、丫丫、小石头一起拽着绳子,绳子勒得手生疼,地阴石才慢慢往上动。虎子在坑里推着石头,脸都憋红了:“再加把劲!快到坑口了!”
终于,地阴石被拉了上来,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地面都震了震。石头上还沾着层冰碴,冷气直往四周散,胡叔赶紧用灵槐枝往石头上扫,扫过的地方,冰碴都化了,石头的冷光也淡了些。
“赶紧抬去灵槐树下。”胡叔指挥着虎子和小石头抬石头,苏晓跟在后面,往石头上洒银叶露——银露一沾石头,就渗了进去,石头的颜色慢慢变浅,不再那么冷了。
把地阴石埋到灵槐根下时,苏晓突然觉得指尖一暖——灵槐的银气顺着她的手往心里钻,比之前暖了好多。她抬头看灵槐,蔫了的银叶慢慢舒展开,叶尖的光又亮了起来,树下的银叶也开始化,渗进土里,像给灵槐浇了水。
“好了。”胡叔松了口气,活灵册上的“阴穴”二字暗了下去,“阴穴堵上了,灵槐的气也补回来了,这下该安稳了。”
可谁都没注意,灵槐树下的布包动了动,布包的缝隙里,飘出丝淡淡的黑气,顺着风,往镇东的客栈飘去。
当天晚上,丫丫突然哭着跑到胡叔家:“胡叔!布偶不见了!我把布包放在床头,刚才一看,布包开了,布偶没了!”
胡叔赶紧起身,活灵册上“怨偶”的名字又亮了起来,还往镇东的方向飘。苏晓也跑了过来,指尖刚触到灵槐,就皱紧眉头:“我感知到布偶的气息了,还……还有小远的气息!小远回来了!”
“小远?”虎子举着斧头跑出来,“他不是十年前就去城里了吗?怎么突然回来?”
“别管这些,先找到布偶。”胡叔拎起灯笼,“布偶的怨气刚压下去,要是再碰到小远,怨气说不定会再起来,伤了小远就糟了!”
四人一老往镇东的客栈跑,灯笼光在夜里晃得厉害,照得路边的树影都像张牙舞爪的鬼。离客栈还有几步远,小石头突然停住:“通灵叶亮了,布偶在客栈墙角!”
众人往墙角看,果然见个小小的黑影缩在那里,是小远的布偶。布偶周身的黑气淡了些,却还是裹着层冷光,它正朝着客栈的窗户望,窗户里亮着灯,隐约能看见个年轻男人的影子——是小远。
“它怕伤着小远。”苏晓轻声说,布偶的黑气在发抖,像在犹豫要不要靠近,“它想小远,却又怕怨气蚀了小远。”
胡叔走到客栈门口,敲了敲门。过了会儿,门开了,小远站在门后,穿着件蓝色的褂子,比十年前高了好多,可眉眼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他看见胡叔,愣了愣:“胡叔?您怎么来了?”
“你跟我们来一下。”胡叔往墙角指了指,“有个东西,你该见见。”
小远跟着众人走到墙角,刚看见布偶,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的布偶……你怎么在这儿?”他伸手就要抱,布偶却往后退了退,黑气颤得更厉害了。
“别碰!”胡叔赶紧递过一截灵槐枝,“用它扫一扫布偶,灵槐枝能镇住怨气,你就不会被蚀着了。”
小远接过灵槐枝,轻轻往布偶身上扫。灵槐枝刚碰到布偶,就泛出层淡光,布偶周身的黑气像融雪似的化了,布面慢慢变回了原来的蓝色,黑纽扣眼睛也不再透着邪气,反而像小时候那样,透着点憨气。
“布偶!”小远再也忍不住,把布偶抱在怀里,布偶软乎乎的,跟他小时候抱在怀里的感觉一样。布偶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在撒娇,没一会儿,就不动了,只留下个普通的布偶,再没有半点怨气。
胡叔看着这一幕,活灵册上“怨偶”的名字暗了下去,换成了“小远布偶”,旁边还多了个小小的笑脸。苏晓、虎子、丫丫、小石头都松了口气,院里的灵槐,银叶又亮了些,像是在为他们高兴。
安稳日子过了半月,镇西的溪水泡突然出了怪事。
起初是李伯家的水牛不肯去溪边饮水,每次牵到溪边,水牛就喷气甩尾,死活不肯靠近,还往回退,像是怕了什么。李伯以为是水牛闹脾气,没在意,直到有天早上,他看见溪水泡的水面飘着层细雾,太阳出来了都没散,手刚碰到水,就冻得一哆嗦——明明是初秋,溪水却冷得像冰。
“胡叔,您快去看看吧!溪水泡不对劲!”李伯跑到胡叔家,喘得满脸通红,“水凉得邪乎,雾还散不去,指不定藏着什么脏东西!”
胡叔刚翻开活灵册,就见“溪水泡”三个字泛着淡黑,还洇出层湿气。苏晓也跑了过来,她刚在灵槐下练感知术,指尖触到树根时,就觉一股滞涩的冷顺着脉络往上爬,不是灵槐的清润,是沾了泥的冰,堵得她心口发慌。
“我跟灵槐通着心,能觉出那股冷气不对劲。”苏晓皱着眉,指尖还残留着那股凉意,“比上次阴穴的冷更散,也更沉,像把湿泥糊在灵气上,堵得灵槐都透不过气。”
胡叔点点头,合上活灵册:“去叫上虎子他们,咱们去溪水泡看看。这次得仔细,别惊着水里的东西——要是活灵成了浊灵,惊着了它,灵气会更滞。”
苏晓应着,往巷口跑。虎子家就在隔壁,她刚到门口就听见院里的劈柴声,“咚、咚”的,震得墙都颤。推开门,见虎子正举着斧头往下劈,木屑溅了一地,额头上的汗都流到了下巴上。
“虎子,别劈了!”苏晓喊了声,“溪水泡出问题了,胡叔让咱们去看看!”
虎子立马放下斧头,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抓起靠在墙根的铁铲:“是不是有脏东西?我这就去!”
两人往丫丫家去时,远远就看见丫丫坐在院门口绣东西,竹篮里放着好几块碎布,其中一块蓝底白花的,是前几日苏晓帮她从灵槐树下捡的。丫丫的针脚很细,绣的小刺猬已经有了模样,眼睛是用黑丝线缝的,圆溜溜的。
“丫丫,别绣了!”虎子跑过去,蹲在她面前,“溪水泡不对劲,胡叔让咱们去查!”
丫丫哦了一声,麻利地把针线别在布上,将碎布和针线都收进竹篮里,提起来就走:“那得赶紧,李伯家的水牛都怕了,指不定是浊灵——上次胡叔说过,浊灵会让水变凉,还会滞灵气。”
三人去找小石头时,他正在后山的坡上找通灵叶。最近天气干,通灵叶长得慢,他手里攥着几片刚摘的,叶片还带着露水,泛着淡蓝的光。见苏晓他们来,他赶紧把通灵叶放进布囊里,拍了拍衣摆上的土:“是不是溪水泡的事?我早上路过时,看见水面的雾里裹着丝黑气,太阳一晒,黑气就往水里钻,没散。”
“你也看见了?”苏晓有些惊讶,小石头的通灵叶虽不如她与灵槐的羁绊直接,却总能捕捉到细微的灵息变化,“那咱们赶紧走,别让浊灵散到田里去!”
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