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的话，像一道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缠上林晓怼的脖颈。
把柄？
林晓怼脚步顿住，心头瞬间掠过无数念头。她有什么把柄能落在王翠花手里？穿越的身份绝无可能暴露。是之前偷藏水果糖被发现了？还是她深夜画图引起了怀疑？又或者，是王翠花狗急跳墙，凭空捏造？
她迅速冷静下来，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是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狠厉的女人。“妈，您说什么把柄？我不明白。”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王翠花见她如此镇定，心里更是恨极，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狠劲：“你别跟我装傻！我问你，你每天晚上趴在炕上写写画画的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有，你哪来的钱买新本子新铅笔？是不是偷拿了家里的钱？！”
原来症结在这里。林晓怼心里反而松了口气。绘图工具和纸张是她用厂里发的学徒工津贴买的，虽然拮据，但每一分都来历清楚。至于画的东西……
林晓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声音也略微提高，确保附近几个刚下班路过的邻居能听见：“妈，您说的是我画图纸的事吧？那是厂里技术培训班布置的作业，练习机械制图。本子和笔是用我学徒工的工资买的，每一分都有出处，爸那里都有数。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厂里问牛主任，或者问教课的顾工。”
她直接把事情摊开到了明面上，扯上了厂里的培训和领导，将自己置于公事公办的阳光下。在这个重视集体和生产的年代，努力学习技术是光荣的，绝不是“把柄”。
王翠花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下子噎住了。她敢去厂里问吗？她不敢！林建国已经厌弃了她，她再跑去厂里闹，只会彻底断送回来的可能。
“你……你胡说！”王翠花色厉内荏地喊道，“谁知道你画的是不是厂里的东西！万一……万一是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妈！”林晓怼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锐利起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污蔑工人同志破坏生产，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您应该清楚。您要是有证据，现在就可以去街道办，或者去厂保卫科举报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气。周围的邻居都看了过来，对着王翠花指指点点。
“这王翠花，回来就闹事……”
“晓怼那孩子多踏实，还上着厂里的培训班呢……”
“就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想往孩子身上泼脏水……”
议论声如同针尖，刺得王翠花无地自容。她看着林晓怼那双清亮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再看看周围邻居鄙夷的目光，最后一点虚张声势的气焰也熄灭了。她意识到，自己手里所谓的“把柄”，在这个变得截然不同的继女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了一下，眼神灰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转身灰溜溜地钻回了临时借住的邻居家小屋（林建国还没松口让她回家）。
林晓怼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王翠花的威胁解除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容易，但这更说明，这个女人已经黔驴技穷，不足为虑。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她不再停留，转身回家。经过这一遭，她更加迫切地想要完成图纸。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无惧这些魑魅魍魉的纠缠。
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是废寝忘食。终于，在又一个周三来临之前，她将一套完整、规范、细节完善的“手动杠杆增力可调夹具”设计图纸、零件清单以及简要的说明报告，工工整整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用旧布缝制的文件袋里。
周三下午，她直接去了研究所107办公室。
顾怀远似乎在等她。看到她递过来的厚厚一沓资料，他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他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眼下的淡青色阴影上停留了一瞬。
“熬夜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晓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怔，随即坦然点头：“想尽快做完。”
顾怀远没再说什么，低头，仔细地翻阅起图纸和报告。他看得很慢，比上一次更加仔细，手指偶尔在某个尺寸或技术要求上摩挲一下，似乎在推敲其合理性。
办公室里极其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林晓怼安静地站在桌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这一次的评审，将直接决定她的方案能否进入下一个环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顾怀远翻看完最后一页说明报告，合上文件夹时，林晓怼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汗湿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带着紧张与期待的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邃难辨。
“图纸很规范，”他开口，声音平稳，“结构设计也基本合理，考虑到了加工工艺性和成本控制。”
林晓怼心头一喜，但不敢放松，知道他后面还有“但是”。
果然，顾怀远话锋微转：“但是，有几个问题。”
他拿起铅笔，在总装图的几个位置点了点：“这个杠杆铰链的销轴，你选用的标准件强度足够，但考虑到可能的冲击载荷，建议在安装方式上增加防松措施，比如加个开口销。”
“还有，这个浮动球头的弹簧，你只标注了规格，但没有明确其预压力范围，这会影响对不同工件的适应性。需要补充计算和说明。”
“另外，在经济效益分析方面，你只估算了制造成本和预计提高的效率，还应该简单估算一下预计能降低的废品率带来的收益，这样更具说服力。”
他的批评精准而具体，没有任何空泛的指责，每一点都直指方案可以优化和必须补全的细节。
林晓怼认真听着，飞快地在心里记下。她不得不承认，顾怀远的目光极其毒辣，这些问题确实是她忽略或者思考不够深入的地方。
“我明白了，顾工。这些问题我马上修改补充。”她没有任何辩解，立刻表态。
顾怀远看着她虚心接受、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将图纸推回到她面前：“修改完后，不必再单独送给我。下周一下午，技术革新小组会有一个专项评审会，讨论几个备选方案，你的这个夹具改进也在其中。你带着修改好的方案，直接去会议室参加。”
直接参加评审会？！
林晓怼的心猛地一跳。这意味着她的方案不仅进入了实质性讨论阶段，而且她获得了在革新小组面前亲自陈述和答辩的机会！这无疑是顾怀远给予她的最大信任和机会！
“是！我一定准备好！”她强压下激动，郑重承诺。
“嗯。”顾怀远淡淡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他自己桌上的文件，示意谈话结束。
林晓怼拿起图纸，再次道谢后，轻轻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雀跃。
她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的几天，她根据顾怀远的意见，对图纸和报告进行了最后的修改和完善。她重新核算了弹簧参数，补充了防松结构和经济效益分析。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周红英发现她更加忙碌，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忍不住好奇地问：“晓怼，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看你最近劲头十足的！”
林晓怼笑了笑，没有明说：“没什么，就是培训班快考核了，得多用功。”
周末，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厂里的废料库，凭着记忆和图纸，找到了一些废弃的、尺寸合适的钢材边角料和旧零件。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能做出一个简易的模型，在评审会上现场演示，说服力会不会更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她利用休息时间，偷偷借用车间的工具（得到赵师傅默许），在角落里对着图纸，开始小心翼翼地加工那些废料。她的钳工技能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虽然工具简陋，材料粗糙，但一个微缩版的、能够演示基本功能的夹具模型，渐渐在她手中初具雏形。
星期天晚上，当她终于将最后一个自制的小弹簧安装到位，轻轻扳动那小小的杠杆，看着压脚稳稳落下时，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看着这个粗糙却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模型，眼神坚定。
明天，就是评审会。她将带着完善的方案和这个小小的模型，走向那个决定她能否撬动更大世界的舞台。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为明天全力准备之时，一场针对她和她的方案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马爱红和那几个看她不顺眼的人，似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正在暗中窥伺，等待着在她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