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不见了。
这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钢钉,瞬间将沈青钉在了原地。她维持着滑坐在地的姿势,右手却疯狂地在身上每一个可能的口袋里翻找、摸索。没有!哪里都没有!那支冰冷、坚硬、给予她无数次慰藉和力量的触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
她明明记得,在保卫科干事敲门之前,她还下意识地摸过口袋,确认过它的存在!是在去保卫科的路上丢失的?还是在询问室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衣,一种比面对审讯时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丢失钢笔,不仅仅是丢失了一件防身武器和信物,更意味着她与顾怀远、与组织之间那最直接、最紧急的联络渠道,被彻底切断了!尤其是在死投点b可能暴露、纽扣威胁重现的当下,这无异于将她最后一点依仗也剥夺了!
恐慌如同黑色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剧烈的疼痛才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镇定下来。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钢笔最有可能丢失在三个地方:一,从招待所到保卫科的路上;二,保卫科询问室内;三,从保卫科返回招待所的路上。
路上丢失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厂区道路虽然昏暗,但一支钢笔落地的声音或者触感,她应该能察觉到。而且如果被路人捡到,大概率会上交,暂时不会直接引发危险。
最大的可能,是在询问室里!在那盏刺眼的白炽灯下,在两名干事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在她全神贯注应对审讯、身心俱疲的时候,钢笔可能从口袋滑落,或者……被那两名干事中的某人,用极其高明的手法摸走了?!
如果是后者……沈青的心沉入了谷底。那意味着保卫科对她的怀疑,远比表面上的询问要深得多!他们甚至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这支笔的不同寻常!
还有赵副科长!他进入询问室后,靠近过桌子,也靠近过她……会不会是他?
各种可能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无法确定钢笔落在了谁手里,更无法预估这将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失去了钢笔,她就像被拔掉了毒牙的蛇,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在这危机四伏的404厂,真正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死投点b不能再用了,信号发射器随着钢笔一同消失,她与组织的联系,彻底中断了。
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以及……那个身份莫测、意图不明的赵副科长。
想到赵副科长,想到他最后那句“安分点。哪里都别去,什么都别做”,以及那确认身份的三声敲击,沈青的心情更加复杂。他是在警告她,也是在限制她。他中断审讯,看似保护,却也堵死了她通过“正常”渠道了解保卫科掌握了多少信息的机会。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要她像一颗被彻底摁住的棋子,一动不动,等待着他或者未知的棋手来决定她的命运吗?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青从地上缓缓站起,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戈壁的夜风呜咽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核心区域的警报虽然平息,但弥漫在厂区上空的紧张氛围却有增无减。
她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即使没有钢笔,即使联络中断,她也必须做点什么。
首先,她需要确认钢笔的下落。虽然希望渺茫,但她不能放弃。
第二天,沈青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一夜未眠的疲惫,再次出现在资料室。她表现得比昨天更加沉默和憔悴,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这反而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刚被保卫科询问过的、心神不宁的年轻女工的形象。
周老师看到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杯热水:“小沈啊,别想太多,组织上调查清楚就没事了。” 孙、李两位资料员也投来同情的目光,但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沈青低声道谢,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注意到,资料室里的气氛似乎也因为她的被询问而变得更加微妙。
一上午,她都在强迫自己处理手头的工作,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内心则在反复推演着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打听或者寻找钢笔的下落。
直接去保卫科询问?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主动承认钢笔的重要性。
在路上和招待所附近寻找?希望太过渺茫。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试探赵副科长。
可是,如何试探?用那三声敲击的暗号吗?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资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医务室的张医生!
他依旧穿着白大褂,提着那个标志性的小医药箱,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先是跟周老师打了声招呼:“周工,我来给资料室送点防暑降温的药品,这天儿开始热了。”
然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青身上,笑容不变,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哟,沈技术员,你脸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来来来,我正好带了点安神补脑的药,你试试。”
他说着,很自然地走到沈青的办公桌前,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刻意之处。周老师等人也似乎习以为常,厂医定期到各科室巡诊送药是常事。
但沈青的心却瞬间提了起来!张医生!那个曾经在她手背上按压三下、留下“好好休息”暗语的医生!他此刻的出现,是巧合?还是赵副科长的又一次安排?
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感激的、略带疲惫的笑容:“谢谢张医生,我……我可能是有点没睡好。”
“年轻人,工作别太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张医生笑着拍了拍医药箱,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仿佛有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同于普通医者的深意。
他没有多做停留,又和周老师寒暄了两句,便提着医药箱离开了。
沈青看着桌面上那个小小的纸包,手指微微颤抖着将它打开。里面是几片白色的药片,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维生素或者安神药。但在纸包的内侧,靠近折叠缝的地方,她用指尖摸到了一处极其轻微的、像是用硬物划过的凹凸感。
她不动声色地将纸包攥在手心,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资料室。
在洗手间单独的隔间里,她锁上门,迫不及待地展开纸包,就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查看。在那粗糙的纸面上,用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组成了两个简单的字:
“等。”
等?
又是等?!
沈青的心猛地一沉。赵副科长让她“安分”,张医生传来一个“等”字。他们都在让她按兵不动,被动等待。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保卫科拿着钢笔来找她对质?等到“信天翁”或者“棱镜”的杀手再次出现?等到核心区域的事故真相被彻底掩盖?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啃噬着她的内心。她不喜欢这种将命运完全交托给未知的感觉。
她将纸团揉碎,冲入下水道。回到资料室,她看着那几片药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服用。在情况未明之前,任何来自不明阵营的药物,她都不能轻易入口。
一整天都在这种煎熬中度过。下班回到招待所,她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依旧没有钢笔的踪迹。它真的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
夜晚再次降临。沈青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失去联络渠道的恐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那种被无形之手紧紧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起了顾怀远,想起了他沉静的眼眸和温暖的掌心。如果他在,他会怎么做?他一定会告诉她,越是绝境,越要冷静,越要寻找那看似不存在的生机。
生机在哪里?
或许……就在那个留下警告纸条的“刘”身上?如果“刘”是友非敌,并且有能力在资料室传递信息,那么他或许也能成为她新的联络渠道?
还有王副主任调阅核心数据的事,那张写着“数据被动过,小心杨。刘。”的纸条,这些信息必须送出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既然赵副科长和张医生都让她“等”,那说明他们或许在策划着什么,或者在某些方面受到了限制。她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她必须有自己的行动。
她决定,明天在资料室,要更加主动地去寻找那个“刘”的线索。即使冒险,也必须在沉默中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就在她打定主意,准备强迫自己闭眼休息一会儿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刮擦声,从窗外传来。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那声音……更像是指甲或者某种硬物,在窗玻璃上缓慢而规律地划过的声音!
沈青猛地从床上坐起,全身汗毛倒竖!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没有任何平台或树木!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贴着墙壁,缓缓靠近窗户。
刮擦声再次响起,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停顿,紧接着,又是三下。
节奏……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沈青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撩开窗帘一角,朝着窗外望去——
窗外,是浓稠如墨的夜色。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晕,她看到在窗玻璃的外侧,紧贴着玻璃,似乎用某种黏土或者口香糖,固定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物体。
那东西的形状……
沈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赫然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