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碎成万千银片的刹那,顾昭耳中嗡鸣如雷。
最先砸落的星片擦过沈青竹的鬓角,在她额角划开血痕。
这位向来冷若霜刃的暗卫首领单膝跪地,玄铁剑斜指苍穹,剑气凝成半透明的护罩,将他与月婵、韩信笼罩其中。
星片撞在护罩上,炸成细碎的光尘,却也震得她肩膀发颤,剑尖在青石板上拖出半尺深的划痕。
顾昭!她的声音裹着剑气的冷锐,再拖半刻,我的剑气护罩就要碎了!
顾昭抬头,穹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
帝王命格化作赤金流光,在破碎的星轨间横冲直撞,像一群被抽去锁链的恶兽。
他能听见那些命格的嘶吼——有不甘的,有癫狂的,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像被养在笼中二十年的猛禽突然被推下悬崖。
月婵的星盘在掌心裂开第三道纹路。
她跪在顾昭身侧,指尖染血,正将一缕星力渡入他识海。我在推演新的星轨走向。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像是怕惊散了空中的流光,原本被命无涯操控的帝王格共有二十七道,分布在三国皇室旁支。
若强行重写......她突然呛咳,血珠溅在星盘上,你的命盘会被这些命格的因果反噬。
因果反噬。
顾昭想起前世做判官时,见过太多试图篡改天命的魂魄被业火焚尽。
可此刻他望着沈青竹因用力而绷紧的后颈,望着秦雨桐正挥刀劈开两道乱窜的星芒(那女将的玄甲上已经嵌了七枚星片,像披了件碎钻铠甲),望着韩信站在殿门口,阴兵如墨色潮水般堵住所有暗门——他们都在为他争取时间。
乱世多久了?他突然开口。
月婵的指尖顿了顿。
从五胡乱华到如今,一百七十二年。顾昭的拇指摩挲着轮回笔的笔杆,笔身的功德金芒随着他的心跳明灭,我在边境当猎户时,见过饿死的孩童被野狗分食;在阴司镇魂殿收冤魂时,听过守城士兵被屠前的哭喊。
这些因果,不该由命无涯的私货来定。
他屈指弹了弹月婵的星盘。
碎裂的星盘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像被风吹散的雾重新聚成形状。你继续推,我来写。
沈青竹的剑气护罩一声出现裂纹。
她咬着唇,额角的血顺着下颌滴在剑鞘上,顾昭!
顾昭深吸一口气。
轮回笔笔尖点在虚空中,功德金芒如活物般窜出,在破碎的星图里拉出一道金线。
他想起现代战术地图上的红蓝标记——此刻的星轨,不过是更复杂的战术沙盘罢了。
第一笔,南梁萧氏正统。他低喝。
金线突然暴涨,缠住一道正撞向沈青竹护罩的赤金流光。
那流光剧烈挣扎,像被网住的鱼。
顾昭想起前世在维和部队时按住伤员动脉的触感,你本是萧衍嫡曾孙,该承大统,不该被命无涯改成早夭之局。
流光突然安静下来,化作一枚金印模样,缓缓沉入顾昭画出的星轨。
第二笔,南陈陈氏旁支。他转向另一道流光,那流光正撞得月婵星盘震颤,你祖父救过陈武帝,本该有三代富贵,却被改成弑君凶命。笔锋轻转,金线如手术刀般划开纠缠的凶煞之气,流光瞬间褪成暖金,飘向月婵递来的星轨图。
沈青竹的护罩又裂了三道纹。
她的剑开始嗡鸣,那是剑气即将溃散的前兆。
顾昭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攥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想起第一次见她时,这个女人用剑抵住他咽喉,说敢动萧氏分毫,我剜了你心肝——如今她的剑,却在为他挡下天劫。
第三笔......他的声音突然发哑。
月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冰,却带着星轨特有的灼烧感:停下!
你已经写了九道命格,命盘上的墨色毒瘤又大了一圈。
顾昭低头看自己的命盘。
原本金光流转的命盘边缘,不知何时爬满了墨色纹路,像被墨汁浸坏的绢帛。
那是因果反噬的业障——他每改一道命格,就要替被改者承担原本的业力。
还剩十八道。他扯出个笑,月婵,你说过星象可逆,人心不可逆。
这些年我见的人心,比星象真实多了。
他甩开月婵的手,轮回笔再次挥出。
这一次,金线不再是精准的切割,而是带着某种决绝的狠劲,像在悬崖边拽人回安全区的救援绳。
帝王命格的嘶吼渐渐弱了,化作一声声若有若无的。
沈青竹的剑气护罩地破碎。
她整个人栽进顾昭怀里,剑当啷落地。
顾昭单手接住她,另一只手仍稳稳握着轮回笔。
星片擦过他的脸颊,在脸上划出血痕,却被功德金芒瞬间治愈——这是镇魂殿最后的护持。
青竹?他低头。
沈青竹闭着眼,睫毛上沾着血珠,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十里山路。
他喉结动了动,将她轻轻放在月婵身边,帮我看着她。
月婵攥紧他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最后三道了。
顾昭抬头。
剩下的三道命格缩在穹顶裂隙处,像三只受了惊的幼鸟。
他认出其中一道——那是秦雨桐的弟弟,半年前在北周边境战死的少年将军。
命无涯曾将他的命格改成克兄煞,害得秦雨桐被族人猜忌,差点被处死。
小将军。他轻声说,你本该带着十万铁骑踏平漠北,封狼居胥。
金线如游龙般窜出,缠住那道流光。
流光突然剧烈震动,竟在虚空中凝成少年的虚影。
他穿着北周玄甲,腰间挂着秦雨桐送他的玉坠,冲顾昭重重磕了个头:谢大人还我清白。
顾昭眼眶发热。
最后两道命格几乎是自己飘进他画好的星轨里。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整个天机殿突然安静下来。
星片不再坠落,帝王命格化作金雨,温柔地洒在每个人肩头。
沈青竹的剑自动飞回鞘中,嗡鸣渐歇;秦雨桐的玄甲地弹出所有星片,在地上滚成一圈;月婵的星盘裂痕处渗出银光,竟开始自我修复。
韩信摇着羽扇从殿门走来。
他脚下的阴兵自动退开,像潮水般缩回镇魂阵。恭喜主公。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感慨,从今往后,这天下的气运,再不受天机殿操控。
顾昭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重新稳定的星图。
原本被命无涯篡改的星轨变得清晰流畅,像一幅被擦去脏污的古画。
帝王命格如星辰归位,各自落在三国皇室该落的位置。
不是我说了算。他望着星图轻声道,是这些命格自己选的路。
话音未落,他突然踉跄一步。
月婵眼疾手快扶住他,惊觉他的命盘已完全被墨色笼罩,连原本的金光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顾昭?沈青竹不知何时醒了,撑着剑站在他身侧,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顾昭抬头看向穹顶。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痕,透过裂痕,他仿佛看见阴司镇魂殿的殿灵正焦急地冲他挥手。
而在更远处,有座漆黑的宫殿若隐若现——那是地府的主殿,他前世当判官时待过的地方。
或许......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本就不该属于这天命之中。
话音刚落,整个天机殿突然开始虚化。
星图、石案、青石板,全都像被风吹散的沙,转眼消失不见。
顾昭感觉有股力量托住他的后背,将他与三女一臣推出虚空。
最后一刻,他听见命无涯消散前的尖叫在耳边回荡:真正的天命......还未觉醒!
而他的命盘,在虚空中彻底隐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