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在现实中睁开眼时，后颈还凝着薄汗。
阴时室的石壁原本泛着幽蓝微光，此刻却亮得几乎能照见人影，连石缝里渗出的水珠都泛着细碎金芒——那是玄黄功德渗透进了山石肌理。
他抬手按住识海，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虚弱，而是识海中那座镇魂殿正传来滚烫的震颤，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叩门。
殿主。白影的声音从识海深处浮起，比往日多了几分清润，已与地府本源共融。
顾昭立刻内视识海。
青铜殿门完全洞开，原先混沌的雾气被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十二根刻着幽冥纹的青铜柱，每根柱子上的纹路都在流动，像活过来的阴司法典。
供桌上的轮回笔不再是单纯的紫金色，笔杆浮现出九道暗纹，细看竟是生死簿三字的篆书；黄泉引悬在殿梁下，原本暗红的引绳此刻泛着幽绿，像浸过忘川水；最显眼的是《冥簿·生死录》，封皮上的二字正渗出墨色，在虚空里凝成阴司天命四个大字。
他伸手触碰供桌，指尖刚碰到轮回笔，笔锋突然轻颤，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金痕，那痕迹竟在空中停留了三息才消散——这是功德更浑厚的佐证。
顾昭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前世作为判官时，轮回笔的威能他再熟悉不过，如今与地府本源共融，这笔怕是能直接撬动更大的因果了。
试试黄泉引。他低声道，右手按在腰间。
那根暗红引绳早被他温养得与血肉相连，此刻被意念牵动，地从识海窜出，悬在阴时室半空。
顾昭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
话音未落，阴时室中央突然泛起黑雾。
那黑雾不是寻常的阴邪之气，而是带着刺骨的冷意，像从黄泉底翻涌上来的漩涡。
黑雾中传来锁链相撞的脆响，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两步，直到一道玄色身影从中踏出。
来者身着玄色官袍，腰间悬着青铜令牌，面容冷峻如雕，眉间有道暗红印记——正是地府使者玄冥。
他单膝点地，玄色广袖垂落，声音像寒潭破冰：属下玄冥，听候殿主差遣。
顾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他作为判官时，与玄冥打过交道，那时对方还是阴差，如今竟已修炼到地府使者的位阶。起来。他压下心头震动，你如今的权柄如何？
可拘阳间恶魂，可通阴阳两界，可代殿主传地府敕令。玄冥起身时，腰间令牌闪过幽光，但需殿主以功德为引。
顾昭点头，目光扫过玄冥腰间的锁魂链——那锁链上缠着九道金纹，比前世更沉了几分。
他正要再问，忽闻阴时室外传来脚步声。
韩信的声音隔着石门响起：殿主，可容属下一观？
进来。顾昭挥手，玄冥自觉退到殿角，玄色身影隐入阴影，只余若有若无的寒气。
石门一声被推开，韩信身着青衫，发间束着竹簪，眉目间仍带着惯常的从容。
他跨进阴时室的瞬间，目光便被悬浮的黄泉引和阴影里的玄冥吸住，脚步微顿：好重的阴司气。
刚与地府共融。顾昭抬手，《冥簿·生死录》从识海飞出，你且看看这个。
书页自动翻开，原本记载生死的墨字突然退去，露出一页新纸。
纸上浮着金色小点，每个小点旁都有小字：南梁萧绎，帝星黯淡，气数将尽北周宇文邕，帝星初显，龙气未凝南陈陈顼，星隐雾中，天命未明......
韩信凑近细看，指尖轻轻划过二字：这是天命榜？
白影说，地府共融后新增的。顾昭指节抵着下巴，上面列的是各地帝王将相的命格。
天命榜...韩信沉吟片刻，抬眼时眸中精光一闪，属下曾读《天官书》，说天命如星，可陨可升。
当年高祖斩白蛇起义，不也是逆了秦的天命？他手指点在宇文邕的帝星上，这榜非铁律，不过是天机的影子。
乱世之中，刀枪能改星轨，人心能移天命。
顾昭的目光从天命榜移到韩信脸上。
这个被他从乱坟岗捡回的谋士，前世是兵家四圣之一，看问题总带着穿透迷雾的锐利。你说得对。他笑了笑，指腹摩挲着书页，当年我在现代当战术顾问，最信的就是——再精密的沙盘，也抵不过一个敢赌的人。
话音未落，玄冥突然抬首：殿主，属下使命已毕。
顾昭这才注意到，玄冥腰间的令牌正在褪色。
他点头：有需要时，我会再召你。
玄冥对着顾昭行了个标准的阴司礼，转身走入黑雾。
黑雾瞬间消散，阴时室里只余黄泉引轻晃的脆响。
顾昭望着那道空处，心中已有计较——玄冥的存在，相当于他在阴阳两界架了座桥，以后对付那些躲在阳间的阴祟，或是需要沟通地府时，都方便太多了。
殿主。白影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忧虑，地府已将你视为新命之人。
但...她顿了顿，天机殿，不会善罢甘休。
顾昭的手指在天命榜上轻轻一叩，金芒顺着指腹蔓延，将的帝星灼得更暗。
他抬眼时，眼底的金芒比阴时室的光更亮：天机殿？
当年我当判官时，他们就爱摆弄星盘算天命。
现在么...他勾了勾嘴角，让他们来。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天机准，还是我的轮回笔——他指尖轻点眉心，识海中的轮回笔嗡鸣作响，能重写这乱世的命。
韩信站在一旁，看着顾昭眼中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初见时，这个猎户还在为猎不到鹿发愁。
如今他站在阴司殿中，身后是地府的星河流转，哪还有半分凡人的怯懦？
夜风从阴时室的透气孔钻进来，吹得《冥簿·生死录》哗哗翻页。
顾昭正要合上书本，眼角余光却瞥见天命榜最后一页，似乎有个新的金点正在凝聚——只是那点太淡，像被雾蒙住了，看不清究竟是谁的命格。
他眯起眼，指尖悬在那点上方。
白影的声音又响起来：那是...变数。
顾昭笑了，将书本轻轻合上。变数么？他最喜欢变数了。
（暗处，天机殿的青铜星盘突然炸裂，碎成千万星芒。
观星阁内，白须老者猛地喷出一口血，指着北方咬牙：阴司新命...好个顾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