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殿内烛火摇晃,顾昭指尖刚触到二字,判官笔突然在掌心剧烈震颤。
他本以为是阴司认可罪行的征兆,可下一刻笔杆竟如活物般弹起,墨色笔尖在虚空划出银亮轨迹,竟自行书写起来。
主公!笔......笔自己动了!林知远的惊呼声刺破殿内的静,他手中捧着的冥簿地掉在青石板上。
这书生方才还稳如镇纸的手此刻抖得厉害,指甲缝里的墨渍蹭在玄色官服上,像滴未干的血。
顾昭瞳孔微缩。
他能清晰感觉到笔杆传来的力量——那不是他熟悉的阴司功德流转,倒像是有另一只手攥着笔尾,正以他听不懂的语言在空气中刻字。
字迹呈暗金色,一笔一画都带着刀刻般的凌厉,每写一笔,殿内温度便降几分,连烛芯都凝出霜花。
退开。顾昭低喝一声,另一只手扣住笔杆。
指尖刚触到笔身,一股黑气顺着皮肤窜入识海,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片段——血浸的忘川河、刻满符文的判官殿、还有自己跪在奈何桥前,掌心托着一团泛着金光的魂魄。
你忘了......你曾是谁。
这声低语像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顾昭下意识松开手,判官笔坠地,在青石板上弹了两下,笔尖还在抽搐般颤动。
林知远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冥簿,泛黄的纸页被他翻得哗啦作响,突然定在某一页:主......主公!
顾昭顺着他发抖的手指看过去。
那页纸比其他更旧,边缘卷着焦痕,字迹却清晰如昨:判官·顾昭,掌轮回簿三百年,因私放枉死城冤魂陈氏转世,犯阴司戒律,贬入凡尘,待阳世功德圆满方得归位。
原来......顾昭喉结滚动,识海突然翻涌如潮。
他闭眼沉神,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变了——不是镇魂殿的红烛青砖,而是一片灰蒙蒙的虚空,远处有座残破的殿宇,飞檐上的判官殿三字虽已剥落,仍能辨出当年的威严。
殿门前立着道身影。
玄色官服,腰间挂着刻满符文的木牌,手里的竹简还滴着朱砂——和前几日来传诏的阴司监吏很像,却又不同。
那身影缓缓转身,顾昭猛地一震——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脸,只是眼神冷得像淬了忘川水,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你是地府判官。那声音和识海里的低语重叠,三百年前,你为救一个被丈夫虐待致死的农妇,撕了她的勾魂帖。
顾昭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无形的墙。
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他曾站在轮回井边,看那农妇哭着说我想看看我女儿长大;曾在阎罗殿外跪了七日七夜,听着殿内传来私改生死簿者,当受轮回之苦的判词;曾在孟婆汤里尝到比黄连还苦的滋味,却始终咬着牙不肯咽下......
所以镇魂殿认我为主。顾昭喃喃,所以《阴帝本纪》会自己翻页......原来不是重走前人的路,是我本就该走这条路。
主公?林知远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着几分惶急,您......您怎么了?
顾昭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镇魂殿里,掌心还留着判官笔刚才烙下的红印。
林知远的额头全是冷汗,冥簿还摊在他怀里,那页旧纸被烛火映得发亮,像在提醒什么。
去守着殿门。顾昭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林知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点头,抱起地上的冥簿退到殿外。
门扉闭合的瞬间,顾昭摸向腰间的阴司玉牌——这是开启阴时室的钥匙。
指尖刚触到玉牌,识海又传来刺痛,那座残破的判官殿在意识里若隐若现,飞檐上的碎瓦正簌簌掉落。
看来有些事,得自己去查。顾昭低笑一声,玉牌在掌心泛起幽光。
阴时室的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门内涌出的气流裹着熟悉的时间加速的嗡鸣。
他跨进去的刹那,识海突然剧烈震动,那座残破的判官殿竟清晰了几分,殿门缝隙里漏出一线金光,像在等他推门而入。
烛火在殿外摇晃,林知远抱着冥簿靠在门框上,听见殿内传来一声——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望着紧闭的阴时室门,又低头看向怀里冥簿的旧页,突然打了个寒颤。
月光从檐角漏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顾昭的影子,那影子的眉心,竟隐约有一点朱砂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