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国师府的密室里，烛芯“噼啪”爆响，将玄机子的影子投在青石壁上，扭曲如鬼。
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龟甲纹路里，龟背原本清晰的卦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裂纹交织成一团乱麻，像被利刃反复划烂的绸缎。
“这不可能……”他喉结滚动，白眉下的眼珠布满血丝，“三日前还能窥见三分命数，今日竟连半星都抓不住。”案几上的青铜灯树突然剧烈摇晃，灯油泼在卦图上，将那团乱麻染成暗红。
玄机子猛地抬头，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吞了个干净，连虫鸣都诡异地静了。
“月婵！”他突然暴喝，声音难听至极，像只喝醉的老乌鸦！
屏风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月婵抱着星盘现身，月白道袍下摆还沾着茶渍——是方才在茶棚躲避沈青竹时撞翻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盘边缘的裂痕，那是前日强行推算顾昭命轨时被反噬的印记：“师傅。”
玄机子将龟甲重重拍在案上，裂纹里渗出暗红的血珠——竟是他掐得太狠，指甲戳穿了掌心。
“那小子的晋升引动了天雷异动。”他盯着月婵发颤的睫毛，“你今日在茶棚露了马脚，他用阴司手段藏了命轨。”
月婵的星盘突然发烫，烫得她手腕一缩。
盘内二十八星宿的银纹正疯狂游走，像被惊散的鱼群。
“师傅，他……”
“没有‘他’！”玄机子打断她，枯槁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是南陈观星师，不是江湖卖卦的小娘子！去，再试一次。若连你的星盘都锁不住他，我便亲自去——用这把老骨头，也要把那团雾里的东西揪出来。”
月婵腕骨生疼，却望着师傅眼底翻涌的阴云，喉间的反驳突然哽住。
她低头时瞥见玄机子袖口露出的半截青纹——那是只有道门核心弟子才有的“天机印”，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紫光。
同一时刻，百里外的山林里，顾昭的山洞被阴时室的冷光笼罩。
他盘坐在蒲团上，额角渗着细汗，周身的气息如潮水般涨落。
阴时室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十倍，他在里面待了三日，外头不过刚过三时辰。
“突破了。”他低喘一声，指尖按在丹田，能清晰感受到筑基中期的气海比之前浑厚了三成。
识海中的阴司镇魂殿突然震颤，殿顶的青铜牌匾“阴司镇魂殿”五个大字泛起幽蓝光芒，牌匾下方浮现出半张残页——正是新解锁的“生死簿·残页”。
残页上的字迹被黑雾笼罩，只能勉强辨认出“勾魂”二字。
顾昭刚要探识海触碰，山洞外突然传来炸雷般的轰鸣。
他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窗外骤变的天色：方才还月明星稀的夜空，此刻被铅灰色乌云压得极低，云层里翻涌着紫电，像藏着条择人而噬的恶龙。
“天道试探！”白无常的鬼面从识海中浮起，声音带着少见的急促，“大人的阴司权柄晋升，引动了天地气机，这天雷不是劈你，是来‘看’你！”
顾昭站起身，衣摆扫落蒲团上的药渣。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雷云，指尖轻轻敲了敲眉心——那里是镇魂殿的位置。
“来得正好。”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正愁突破后没地方试试新得的权柄。”
话音未落，第一缕紫电已从云底劈下。
沈青竹是在第二道天雷劈下时察觉异常的。
她本在山下客栈守着萧绎派来的密使，突然听见山巅传来轰鸣，抬头便见半片天被紫电撕开。
她足尖一点，铁剑“嗡”地出鞘，剑穗上的铜铃急响如暴雨，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山林。
刚踏入山林，她便被一道身影拦住。
顾昭站在山道中央，衣袂被雷风掀起，发梢沾着细碎的雷光。
他伸手挡住她的去路，掌心还残留着方才引雷时的灼痛：“不能上。”
沈青竹的剑尖几乎要抵住他的咽喉，可看到他眼底的坚定时，手腕却软了。
“顾昭，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她咬着牙，剑穗上的铜铃还在抖，“方才那雷，连筑基修士都未必扛得住！”
“我扛得住。”顾昭抓住她持剑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
沈青竹的掌心触到滚烫的温度，还有那规律的心跳——比寻常人快了一倍，却强而有力，“这天雷是来试探阴司权柄的，你靠近会被牵连。守好外围，莫让无关人等上来。”
沈青竹盯着他被雷光映亮的眉眼，突然用力抽回手。
她转身时剑穗扫过他的手背，带起一道浅红的痕迹：“若你死了——”她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被雷风卷走的落叶，“我就把你埋在山脚下，立块无字碑。”
顾昭望着她跃上树梢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还未展开，第三道紫电已劈至头顶。
他大步走向洞口，在雷光照亮的地面盘坐。
识海中的镇魂阵骤然展开，百道阴兵虚影从地底爬出，手持锈刀铁戟，在他身周布成环形。
白无常站在最前，鬼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苍白的脸：“大人，雷意属阳，阴兵恐难久抗！”
“不需要抗。”顾昭抬手，判官笔从识海飞出，悬在他头顶。
笔锋蘸着功德化成的幽蓝墨汁，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引雷。”
紫电劈下的瞬间，判官笔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
雷蛇撞在光墙上，像是被扯断的银链，“噼里啪啦”炸成万千火星。
顾昭张开嘴，引着那火星往体内钻——雷意入体的刹那，他的皮肤瞬间红得滴血，经脉里像着了火，却有一股更纯粹的能量顺着血脉往识海涌去。
“是雷灵！”白无常的鬼面都在震动，“这天雷竟含着天地孕育的雷灵，大人的修为要——”
话音未落，顾昭的气海“轰”地炸开。
筑基中期的壁垒被那股能量冲得粉碎，他能清晰感觉到气海在扩张，在凝聚，竟直接朝着筑基后期迈进！
南陈城外的客栈里，月婵突然捂住心口。
她怀里的星盘烫得几乎握不住，二十八星宿的银纹全部连成一线，直指北方——正是顾昭所在的方向。
“他在引雷！”她踉跄着扶住桌角，茶水泼湿了道袍前襟，“这怎么可能？凡人引雷，早该被劈成焦炭了……”
玄机子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不是凡人，是阴司的棋子。月婵，你若再犹豫——”
“我去！”月婵打断他，星盘上的银纹突然全部熄灭。
她抓起桌上的青布裙罩在道袍外，发间的木簪被她扯下来，随手插在发髻侧边。
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像被雷火烧过的云。
深夜，山林静谧得反常。
虫鸣不知何时停了，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月婵站在山脚下，仰头望着被乌云笼罩的山巅。
那里偶尔闪过紫电，像有人在云端举着火把。
她攥紧星盘。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底下月白道袍的一角。
一步，两步，她踩上青石板铺就的山道，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