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热浪滚滚而来,工地上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节日——八一建军节。这是属于所有军人的光荣节日,虽然工地上的主体是民工,但指挥部和工程兵部队是绝对的核心,节日的氛围依然十分浓厚。
营区里挂起了庆祝的横幅,插上了彩旗,连基坑边的广播里,播放的歌曲都换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等雄壮的军歌。一股不同于往常的、带着庄严与热血的激情,在工地上空弥漫。
这天下午,孙干部又一脸神秘地找到了正在清点调味品的苏茉莉。
“茉莉同志,有个重要的‘特殊任务’要交给你!”孙干部压低声音,脸上却掩不住兴奋。
“特殊任务?”茉莉放下手里的账本,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又是什么艰巨的挑战。
“是啊!”孙干部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八一晚上,指挥部要举办一个内部的庆祝茶话会,除了部队干部,还邀请了几位像你这样的民工先进代表参加。这茶话会上,需要一位同志代表全体民工发言,向部队首长和同志们表达节日的祝贺和感谢。指挥部经过研究,决定——就是你啦!”
代表全体民工发言?在内部茶话会上?面对部队首长和赵团长?
茉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比上次面对兄弟单位参观团还要紧张!那毕竟是内部场合,来的都是自己人,可这次……
“孙干部,我……我不行吧?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怕说错话……”茉莉连忙推辞。
“哎呀,你怎么又来了!”孙干部急得一跺脚,“就是因为场合重要,才更需要你这样的优秀代表!你形象好,口才好,思想觉悟高,又是大家公认的先进,你不去谁去?这可是政治任务,不能推脱!”
政治任务!这四个字像山一样压下来。茉莉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了。
接下任务,她感觉手里的调味品清单都变得沉重起来。这次的发言稿,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写。既要表达对解放军的真挚感情和节日祝贺,又要体现民工们对部队领导的拥护和并肩战斗的情谊,分寸拿捏必须极其准确。
她不敢怠慢,立刻去找林教员商量。林教员听说后,也非常重视,两人关起门来琢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终于赶在晚饭前把发言稿的初定了下来。
八一建军节当天,工地放假半天。虽然没有盛大的联欢活动,但节日的喜庆气氛却无处不在。食堂也改善了伙食,中午给大家加了红烧肉,算是沾了节日的光。
傍晚,夕阳给营地披上金色的外衣。指挥部的会议室被布置得简朴而庄重,长条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瓜子和水果糖,还有几瓶桔子汽水。参加茶话会的人员陆续到来,有穿着笔挺军装的部队干部,也有几位和茉莉一样穿着干净工装的民工代表。
茉莉穿着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上,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看到赵振国和其他几位指挥部领导陪着一位年纪稍长、肩章上星星更多的首长走了进来,在主位坐下。
赵振国今天依旧穿着军装,神情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肃穆和威严。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茉莉身上几乎没有停留,但茉莉却觉得,当他走进来时,整个会议室的气场都因他而变得不同。
茶话会开始,首先是部队首长讲话,回顾我军光辉历史,肯定工地建设成就,并向全体指战员和民工同志们致以节日的问候。接着是几位部队干部和民工代表自由发言,气氛轻松而热烈。
轮到茉莉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面。面对着满屋子的军人,尤其是那位笑容和蔼但气场强大的老首长和坐在他身旁、目光沉静的赵振国,她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各位首长,各位同志,大家好。我是清水河水利工程指挥部食堂的民工,苏茉莉……”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就稳定下来。她按照精心准备的稿子,一字一句,感情真挚地表达着对亲人解放军的崇敬和感谢,讲述着民工们在部队带领下战天斗地的决心和工地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的发言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发自肺腑。当她讲到“是解放军同志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纪律,什么是奉献,是赵团长和指挥部的领导,带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奇迹”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振国。
他正微微侧头,似乎在认真倾听,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那位老首长忽然笑着插话,语气十分和蔼:“小同志,不要光念稿子嘛!随便聊聊,就说说你自个儿,来工地这一年多,最大的感受是啥?”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茉莉一下子懵了!稿子里没有准备啊!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脸颊涨得通红,求助似的看向林教员,又下意识地看向赵振国。
赵振国迎上她慌乱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颔首,眼神沉静,带着一种“不用怕,如实说”的意味。
就是这无声的鼓励,让茉莉猛地镇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抛开稿子,看着老首长,用最朴实的话语,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报告首长!我……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我长大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以前在村里,我就知道围着锅台转,想着怎么挣工分,怎么让家里吃饱饭。来了工地,吃了很多苦,也学了很多东西。我学会了认字,学会了算账,知道了国家建设的不容易,知道了咱们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是部队,是工地,是赵团长和同志们的帮助,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让我知道了,我苏茉莉,除了会做饭,还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她的话语真挚,带着少女的激动和成长的自豪,眼眶甚至有些湿润。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说得好!”
“这才是咱们新时代民工的精神面貌!”
老首长更是抚掌大笑,连连点头:“好!说得好啊小同志!‘长大了’!这三个字,分量重啊!这说明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事业,不仅是在搞建设,更是在培养人,塑造人!赵团长,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到位嘛!”
赵振国站起身,向老首长敬了个礼,声音沉稳有力:“谢谢首长鼓励!我们会继续努力!”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因为激动而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惊人的姑娘,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柔和,在他冷硬的唇角一闪而逝。
茶话会接下来的气氛更加融洽热烈。散会后,茉莉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和些许后怕中。林教员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茉莉!临场发挥得太棒了!比稿子还好!‘我长大了’,这句话,说到首长心坎里去了!”
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走出会议室,晚风拂面,带着夏夜的清爽。抬头望去,满天星斗,如同无数颗闪亮的勋章。
她知道,这个特殊的八一建军节,这场突如其来的“考试”,她又一次成功地闯了过来。而那句脱口而出的“我长大了”,不仅仅是一句回答,更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蜕变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