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喧嚣骤然平息,如同潮水退去,留下满目狼藉。
营地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泥土和草木被践踏后的清新。篝火被重新拨亮,跃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凝重、或疲惫、或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庞,也照亮了横陈于地的黑衣人尸体——他们的面巾大多被血污黏在脸上,只露出森白的牙齿和乌青的眼窝,其中一人的右手还保持着握刀劈砍的姿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亲卫和暗卫们沉默而迅速地打扫着战场。他们检查每一具尸体,用匕首割开衣襟确认心脏是否停跳,从尸体的靴底刮下泥土辨别来路,将同伴的遗体小心地抬到一旁,用素白布覆盖。动作熟练而麻木,这是经历太多厮杀后养成的习惯。一名暗卫在翻找尸体时,突然从一名黑衣人腰间摸出一枚铜哨,吹响三短一长的试探音,确认无回应后才继续搜检;另一名亲卫则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开黑衣人紧攥的拳头,里面是一小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绣着半朵残梅。
陈锋快步走到祁砚之和韩爽面前,抱拳沉声道:“王爷,韩姑娘。来袭者共计三十六人,已全部伏诛。我们……折了三个兄弟,伤了七个。药王谷那边有两位弟子受了轻伤,柳长老正在救治。”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东侧哨塔的王二哥是被近身割喉的,伤口从左耳根划到右颈,像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手法;西边陷阱区倒下的五个黑衣人,脚底都沾着同一种红泥——那泥只有三里外废弃矿洞才有。”
祁砚之的目光扫过那三具被覆盖的亲卫遗体,眼神冰冷如铁,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厚葬。抚恤加倍。”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转身时,他抬手示意陈锋靠近,又低声吩咐:“让暗卫沿着红泥痕迹往废弃矿洞探,若有人接应,务必活捉。”
韩爽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体内因骤然运转灵力而激荡的气息缓缓平复。她的软剑剑尖犹自滴落一滴血珠,落入泥土。剑身有几道细微的缺口,是被黑衣人环首刀磕出的痕迹。她看向祁砚之,发现他的左臂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隐约渗出血迹——那伤口边缘泛着青紫,是被淬毒兵刃擦过的征兆。
“你受伤了?”她眉头微蹙,指尖已凝聚起一缕灵力。
“无碍,皮外伤。”祁砚之浑不在意地拉下袖口遮住伤口,他的注意力还在陈锋的汇报上,“查出什么了?”
陈锋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飞镖和一块乌木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扭曲的蛇形图案。“兵器淬了剧毒,见血封喉。飞镖的镖尾有倒钩,若是射中要害,拔出来时会带出大块血肉。”他指着令牌,“令牌是‘幽影阁’的信物,但……做得太明显了,像是故意留下的。”飞镖被他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阳光下能看到镖身上刻着极小的“影”字——那是幽影阁高阶杀手的标记,但通常只会出现在任务简报里,不会实物留存。
“栽赃嫁祸,或者故布疑阵。”祁砚之冷哼一声,接过令牌掂了掂,“幽影阁虽是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但行事不至于如此鲁莽,更不会在任务失败后留下如此清晰的把柄。”他随手将令牌丢给陈锋,“收起来,日后或许有用。”陈锋接过令牌,发现背面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人刻意用匕首刮出来的。
这时,柳长老提着药箱走了过来,面色凝重:“王爷,少主。那些杀手……有些不对劲。”他指了指一具被拖过来的黑衣人尸体,尸体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旧疤,“老夫检查了几具,发现他们体内气血异常旺盛,远超常人,像是服用过某种激发潜能的虎狼之药。”他掀开尸体的衣襟,露出胸膛——心口处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形状像扭曲的树根,“更奇怪的是,他们的心脏位置都偏移了半寸,像是被人用重手法强行移位过。”柳长老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刺入尸体指尖,银针瞬间变黑,“眼神中的绿光也非普通毒药所能致。这更像是……被人控制的死士。”
“死士?”韩爽心中一动,联想到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那丝异样寒意,并非纯粹的杀意,更带着一种狂乱和被驱使的感觉。她记得战斗中,有个黑衣人明明可以偷袭祁砚之后背,却在最后一刻突然转向,扑向了离得更远的药王谷弟子——那动作不像战术调整,倒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转了目标。
祁砚之眼神更沉:“看来,有人是铁了心不想让我们顺利北上。”他看向黑暗的密林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夜幕,看到那隐藏在背后的黑手。“加强戒备,暗哨放出五里。所有人,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天不亮即拔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斥候去矿洞方向探路,若发现异常,放信号弹,不必硬拼。”
营地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比之前更加肃杀。篝火旁,亲卫们围坐成圈,有人用磨刀石反复打磨着刀刃,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人将黑衣人的环首刀摆成一排,检查刀柄上的纹路;药王谷弟子们在柳长老的指挥下,熬煮着预防瘴气和驱寒安神的汤药,药罐里飘出苦涩的香气。一名药童捧着药碗,挨个给受伤的亲卫送药,路过祁砚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王爷,您的手臂需要上药……”
“等休整完再说。”祁砚之头也不抬,仍在翻看陈锋整理的情报。
篝火另一侧,韩爽靠着之前那棵大树坐下,祁砚之处理完军务,再次走到她身边,这一次,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些许夜风。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韩爽肩上——外袍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却莫名让人安心。
“吓到了吗?”他低声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韩爽摇摇头,抬眼看他:“比这更凶险的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觉得有些烦了。”这种无止境的追杀、算计,像附骨之疽,让人身心俱疲。她想起战斗中,有个黑衣人倒下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安”字,像是某户人家的家徽。
祁砚之沉默片刻,道:“权力之争,从来如此。要么将敌人碾碎,要么被敌人碾碎。”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坚定,“快了,等到了北疆,站稳脚跟,我会把这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只只揪出来清理干净。”他的目光落在韩爽肩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擦伤——是战斗中被黑衣人的刀鞘蹭到的,刚才忙着处理其他伤员,竟没注意到。
他的话语中透出的血腥气,却奇异地让韩爽感到一丝安心。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仁慈往往意味着死亡。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稳定气息和淡淡的龙涎香。体内的灵泉水仍在缓缓滋养着经脉,缓解着战斗后的虚乏。
夜色更深,月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弥漫着血腥与药草混合气味的营地上,投下斑驳而清冷的光影。不远处的哨塔上,亲卫握紧了弓弩,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暗处,几个黑影无声地穿梭,那是放出去的暗哨。短暂的安宁下,是暗流汹涌的危机,和即将到来的、更漫长的征途。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在一起,共同面对着这片深沉莫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