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青禾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地试菜,偷偷把胤禑当成“御用品鉴师”来使,让她觉得有几分好玩。
每次制作膳食之前,青禾都会将食谱详详细细地记录在小册子上,准备等试到一定的体量,再好好想想如何分类。
试完菜还要根据胤禑的反应画星星,五星菜品之后可以作为王牌产品首先推广。二星甚至一星的菜品,也不能轻易放弃,到时候还要试试老百姓的口味,看是真的特别难吃,还是个体差异性比较大。
另一头,张保的心意,竟然没有青禾刻意的疏离而消退,这几日时不时跑过来在青禾面前晃荡,他的方式笨拙却实在,透着武人家子的直愣劲儿。
这日晌午日头正烈,青禾刚从库房理完一批缎料出来,额角沁着细汗,却见张保候在廊下阴凉处,手里拿着个编得极精巧的细竹丝小笼子,里头竟伏着一只通体碧绿,翅翼剔透的蝈蝈。
见青禾出来,他忙上前两步,将小笼子递过来,脸上有些局促:“刚刚在草稞子里逮的,叫得挺欢实......给你解个闷。”
蝈蝈恰在此时“聒聒”叫了两声,声音清亮。
青禾看着笼子里鲜活的小东西,又看看张保晒得微红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费心。”
张保见她收了,眼睛顿时亮起来,像是想笑,又像是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又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东西,打开竟是两个红得发紫的李子。
“路上瞧见的,想着你或许爱吃......”他话说得直白,眼神却不敢多看青禾。
青禾心下微软,又觉无奈。
她默默接过李子,指尖不可避免触到他粗粝的手掌,两人俱是微微一僵。
“我还得去巡值,先走了。”张保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板起严肃的脸,匆匆撂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都透着股不自在。
青禾站在原地,一手提着蝈蝈笼,一手握着两个微温的李子,刻意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显得摇摇欲坠。
这个张保,真是傻得可爱。也不看看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货色”。她是一个卑微如土的宫女啊。傻子,怎么自降身份做这些事。
青禾心里想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甜蜜的微笑。
又有一回,淅淅沥沥下了半夜的雨,青禾办完差从正房出来,因路上积水未干,天又黑,滑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却溅湿了裙摆鞋袜。
第二日,她窗台下竟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双崭新的青缎面软底绣鞋,尺寸分毫不差。她根本都不需要拿起鞋,心下立即明了是谁的手笔。
青禾捏着那双绣鞋,心绪有些纷乱。
“呦!”翠喜眼尖,一进来就瞅见了她手里的东西,立刻凑上前来,脸上堆满了促狭的笑,“这鞋真不赖!瞧瞧这料子,这做工......快说,是哪个有心的送的?”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青禾的胳膊,挤眉弄眼,“咱们青禾姑娘这是好事将近了?怪不得平日里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原来是有更好的等着呢!是哪家侍卫大哥送的,快从实招来!”
青禾被她闹得脸颊微热,忙将鞋子收到身后:“胡吣什么!不过是......不过是人家顺手......”
“顺手?”翠喜夸张地拖长了语调,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怎么就遇不上这等‘顺手’的好事?这鞋码瞧着正合你的叫呢,这‘手’顺得可真是巧呐!”
她绕着青禾走了一圈,啧啧有声,“要我说啊,张保人真的不错,家世好,模样端正,性子也实在。又是和我们从阿哥所里就摸爬滚打出来的,虽然最近到御前当了差,不总在府里走动了,但对你真的没话说。”
“这般用心,便是块石头也早该焐热了。你呀,是不是心里头早就乐意了,只是脸皮薄不肯说?”
青禾被她说得越发窘迫,又无法真正生气。翠喜其实是关心她的,她听得出来。
她叹了口气:“你明知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心意......我晓得。可咱们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岂能胡乱牵扯?”
听到这话,翠喜脸上的嬉笑渐渐敛去了。她挨着青禾在炕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声音也沉静下来:“青禾,咱们自小一处长大,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是,咱们是包衣出身,他是官宦子弟,又在御前当差,前程大好。”
翠喜握住青禾的手,语气变得认真,“按理说,确是不般配。可是......可是你看这宫里府里,多少事是能按‘按理说’来的?”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娘从前常说,女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个真心实意待你好,知冷知热的人,是天大的福气。”
“什么门第身份都是虚的,落到实处的日子才是自己的。张保待你的心,我们都瞧在眼里,那是实打实的好。你若只因着身份之差就把人远远推开,将来……未必不后悔。”
青禾怔怔地听着,翠喜的话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她心上。她何尝不知道张保的好,只是......
“再者说,”翠喜压低了声音,“你难道真想在深宅大院里熬一辈子?眼看主子对你也......唉,”她叹了口气。
“福晋那眼神,你我都瞧见了。将来若真收了房,上头有福晋压着,下头无数眼睛盯着,那日子岂是好过的?倒不如早做打算。”
这话几乎点破了青禾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和渴望。她抬头看向翠喜。
翠喜拍拍她的手背,眼神恳切:“我这话可能逾矩了,但真是为你好。张保虽好,但你若真有意,也得处处谨慎。”
“宫里头人多眼杂,闲话传起来最快。福晋那边更是要仔细提防。总之,万事多想一步,别委屈了自己,也别......辜负了真心人。”
说完,她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爽利模样,冲青禾眨眨眼:“行了,你自己个儿好好琢磨琢磨。我去瞧瞧热水备好了没。”便掀帘子出去了。
翠喜的担心全成了现实。
行宫派来的那些宫女太监闲来无事,最爱捕风捉影。虽然不敢明着议论,但偶尔青禾走过,身后便会落下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瞧见没?张侍卫又往那边去了......”
“到底是爷跟前的人,手段就是不一般......”
“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些风言风语,不知怎地就飘进了胤禑的耳朵里。那日他正从书房出来,欲唤青禾磨墨,却隐约听得廊下两个小太监嘀咕着张保、殷勤等话,见了他来,立刻噤若寒蝉,脸色煞白地跪了下去。
胤禑脚步未停,面色却骤然沉了下去。
他并未发作,甚至未曾看向青禾,但接下来的半日,书房里的空气却无端凝滞起来。
青禾上前奉茶,他眼皮都未撩一下。
磨墨时,他忽而冷声道:“墨浓了。”待青禾欲加水调试,他又不耐地斥道:“手脚这般重,是想将这方端砚敲碎不成?”语气苛责,近乎吹毛求疵。
青禾心下愕然,却不敢分辨,只垂首更谨慎地伺候,心中迷雾重重,不知突如其来的怒火源于何处。
这一切,却半分不落地被福晋瓜尔佳氏瞧在眼里。
她见胤禑莫名对青禾甩脸子,又联想近日听到的些许风影,心下顿时豁亮,更是认定了李嬷嬷当初所言非虚。这青禾,果然是个心大的,一面勾着爷们儿,一面还不忘与侍卫牵扯不清!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端和。过了两日,便寻了个由头,将青禾唤到跟前。
“听闻你近日差事辛苦,”瓜尔佳氏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眼皮微抬,目光凉凉地落在青禾身上。
“爷跟前伺候笔墨是精细活,耗神费力。我这儿倒有些轻省事体,库房里新到了一批江南进上的纱料,易皱易损,需得细心的人打理清点。便交由你吧,三日之内,需将数目、品级、有无损毁一一登记造册,不得有误。”
那批纱料数量庞大,种类繁多,检查起来极费眼神功夫,三日期限更是苛刻。这分明是刻意刁难。
青禾心知肚明,却只能恭敬应下:“是,奴才遵命。”
“下去吧。”瓜尔佳氏挥挥手,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倒要看看,这狐媚子能硬气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