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啊，”杨根话锋一转，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家伙这急躁冒进的狗脾气，就是改不掉！在战场上这是勇猛，可下了战场，在处理人际关系、官场往来这些事情上，就因为这性子，不知道惹了多少祸，得罪了多少人！”
杨根继续道：“后来杨家遭逢大变，老爷身受重伤，又要照顾少爷您，还要寻找震山少爷夫妇，心力交瘁，便带着我们这些老部下退隐了下来。当时，老爷唯独将盛启留在了军中。一方面，是希望他能在军中继续磨炼，发挥他的军事才能，搏个好前程；另一方面，也是想着，朝中终究要有一个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也能有个照应。”
说到这里，杨根又忍不住瞪了莫盛启一眼，语气带着痛心：“可这不争气的东西！就因为自己这臭脾气，加上老爷退隐后，余威渐散，他在军中开始受到排挤和打压！这么多年过去了，凭借他的军功和能力，本该至少是个统领一方的大将了，可结果呢？官职原地踏步，一点都没能提升！混得是越来越不如意！”
杨根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到莫盛启因为这番话而越发窘迫和羞愧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自己这口气也出了大半，便转换了语气，开始替他说起话来：
“不过，少爷，老奴可以用性命担保，这厮对杨家和老爷的忠心，是绝对毋庸置疑的！他的军事才能，也绝对是顶尖的！少爷尽可放心将樊城的军务托付于他。至于其他方面嘛……”杨根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老爷当年就说过，只要他不违法乱纪，由他去吧！能指望他打仗就行了，别的，不强求！”
听到杨根最后这番算是肯定和开脱的话，莫盛启脸上的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偷偷松了口气。但听到杨根复述老爷当年那句“只要不违法就行”的评价，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又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尴尬和一丝深藏的担忧。
杨根说的没错。当年老爷将他留在军中，更多的确实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好前程，能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所谓的“朝中内应”，更多是顺带的想法，并非主要目的。可自己这些年的表现，无论是从仕途发展，还是从性格磨练上来说，都太让人失望了。
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人情世故，他听着就头大，根本不愿意费那个神，也完全学不会那些虚与委蛇、溜须拍马。他宁愿在战场上和敌人真刀真枪地拼杀，也不愿意在酒桌上和同僚勾心斗角。
所以，当他终于接到杨业霆的密信，信中说樊城基业初建，急需军事人才，让他回来辅佐少爷，组建和训练樊城自己的军事力量时，莫盛启别提有多开心了！感觉像是终于挣脱了牢笼的猛虎，可以回到真正赏识和需要自己的地方，大展拳脚！
刚才他如此“积极”地对杨逍宇出手，一方面确实是出于职业本能，认为形迹可疑者需立即控制；另一方面，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存着一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立个功劳给老爷和少爷看看的心思，希望借此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让老爷骂他的时候能轻点，至少……不要对他太失望。
可现在……结果适得其反！不但差点误伤了少爷，还将自己折磨多年都没能改掉的急躁冒失、不通人情的毛病，在少爷面前暴露无遗！
莫盛启此刻心中充满了懊悔和害怕。他怕杨业霆会对他彻底失望，更怕这位初次见面的少爷，会因为此事而看轻他，不信任他，不敢将重要的军务交托给他。
“原来如此，”杨逍宇听完杨根的介绍，心中了然，看着莫盛启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他很是爽朗地笑了一声，真诚地说道：“既然这都是一场误会，莫叔也是出于职责所在，一片好心，那此事就就此揭过，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他走到莫盛启面前，虽然身高只到对方胸口，但目光平和而坚定：“爷爷当年将你一人留在那复杂的朝堂军中，这本身就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既然爷爷相信你的能力和忠诚，那么，我自然也相信爷爷的眼光。”
这番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莫盛启心中大半的阴霾和不安。他猛地抬起头，虎目之中竟隐隐有些激动的水光，抱拳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少爷！少爷放心！莫盛启……莫某在领军打仗一事上，绝对有自信！老爷在心中也大致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樊城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组建起一支能打硬仗、能保家园的强力军队！老子……莫某别的不敢夸口，但这件事，绝对不会让少爷和老爷失望！一定给您带出一支虎狼之师！”
他拍着胸脯保证，声若洪钟。但随即，他话音一顿，眉头又皱了起来，目光再次投向训练场那边，尤其是还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那些普通百姓出身的士兵。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言不讳，用他那特有的、自以为已经足够“委婉”的大嗓门说道：“只是……少爷，这些有一定修为底子的人（他指了指杨家家丁和赤日遗民），还好说，加以严格训练，假以时日必成精锐。但是那些……那些一点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
他伸手指向那群站在远处，因为刚才的变故而不敢靠近，脸上带着茫然、自卑与担忧神色的百姓们，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小半个训练场：
“少爷，打仗不是儿戏，是要死人的！他们连最基本的护体真气都没有，战场上箭矢横飞、刀剑无眼，随便一点余波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让他们上战场，那就是送死啊！纯粹是浪费粮食和精力！依我看，少爷还是发些银钱，让他们回去吧。他们是真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留下来也只是平白消耗资源，还会拖累整支军队的战斗力！”
莫盛启这番话，没有丝毫掩饰，直接将他之前的观点，用他以为的“讲道理”的方式给说了出来，声音洪亮，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围拢过来的杨家家丁和赤日遗民们，虽然从这汉子口中没听到什么称赞，但对他最后的观点，内心却是隐隐认同的。他们倒不是存心瞧不起这些普通人，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认为让这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离开军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免得他们枉送性命。这种观念，在这个力量为尊的世界，是普遍存在的。
甚至，连那些站在原地、被点名指出的普通百姓们自己，绝大多数人也都是低着头，攥紧了拳头，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认命般的沮丧。他们知道莫将军（他们听到杨根称呼其为将军）说的是事实，他们太弱小了……
然而，这里毕竟是樊城！是杨逍宇大力推行教育、开启民智的樊城！
杨逍宇敏锐地注意到，在那一片沮丧和自卑的人群中，有那么几十个年轻人的眼神，在短暂的暗淡之后，迅速燃起了强烈的不甘、倔强，甚至是……愤怒！他们紧咬着嘴唇，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是一种信念被动摇、尊严被践踏时，所产生的本能反抗！
他们来到军营，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真心相信樊城能给他们一个不一样的未来，相信通过努力，他们这些普通人也能拥有守护家园的力量！莫盛启这番话，无异于将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狠狠踩灭！
杨逍宇的心，微微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