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益城的街道比往日似乎更加喧嚣了几分。杨逍宇一行人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并未直接返回城中的临时居所“杨府”,而是径直朝着“食为天”饭庄的方向行去。
隔着还有一条街的距离,那鼎沸的人声、诱人的食物香气以及门口络绎不绝、甚至需要排队等候的盛况便已扑面而来。杨逍宇驻足望去,只见三层楼的饭庄几乎每个窗口都透出明亮的光晕和晃动的人影,门口负责迎客引座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自豪与热情。
“好!好!好!”杨逍宇心中连赞三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喜悦涌上心头。这汹涌的人潮,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源源不断流淌的金银溪流,正欢快地汇入他的口袋。开设“食为天”的初衷远不止赚钱,但这实实在在的财富回报,无疑是支撑他所有宏大计划的最坚实基础。
更让他欣喜的是,“食为天”模式的成功,证明了它的可复制性。这种融合异世界美食、精准市场分层(平价火锅、精品炒菜、奢华会员)以及潜在情报收集功能的商业模式,一旦在霖益站稳脚跟,便极有可能推广到其他城市。届时,一家家“食为天”开遍天下,不仅能汇聚惊人的财富,更能在推杯换盏、迎来送往之间,悄然编织成一张庞大、通畅且极其隐蔽的情报网络,成为他洞察天下、布局未来的耳目。
然而,这美好的蓝图随之也带来了现实的烦恼——人手,极度短缺的人手!
“十燕”那些孩子虽然进步神速,但毕竟年幼,需要时间成长。而他自己麾下真正可靠、且有能力独当一面的经营者和情报人才,屈指可数。经营这样一家生意火爆、且暗藏机枢的饭庄,需要的是胆大心细、八面玲珑、又能绝对信任的核心人物。去哪里寻找并培养足够多的这样的人,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道紧迫难题。
各种关于扩张、人才、管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飞快奔腾,使得他前行的脚步并不快。周遭人声嘈杂,摩肩接踵,他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地留意着四周环境。
就在他距离“食为天”正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一个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少爷,您怎么来了?”
杨逍宇心中微微一凛,侧头看去,竟是柳燕随(黑皮)。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何时、以何种方式靠近的!自己虽非以感知见长,但经过系统锤炼和雷劈淬体,灵觉已远超常人。柳燕随能做到这一步,可见这段时间他们的潜行、追踪之术精进了何等地步!
杨逍宇压下心中的惊讶,脸上露出随和的笑容:“是燕随啊。我来看看生意如何,顺便采购些物资回去。最主要的是,馋虫犯了,想来犒劳一下五脏庙。”他语气轻松,丝毫不提工坊之事,也不显露方才关于人手不足的焦虑。
柳燕随闻言,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笑容,低声开始汇报:“少爷放心,‘食为天’一切顺利。每日客流如织,三层皆常满,营收远超预期。贫民窟那边的粥铺也按计划运行,收集到不少市井消息,正在整理。柳燕风她们最近重点留意了几家频繁接触蛮族货商的本地商户,有些发现……”
他言简意赅,条理清晰,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在前方引路,避开最拥挤的正门人流,走向一个相对僻静的侧巷——那里有一个专供内部人员和贵宾使用的通道,直通三楼。
听着柳燕随的汇报,杨逍宇心中更是满意。
更让他惊喜的,是柳燕随在食为天的生意刚刚开始稳步上升的时候,就和另外“八燕”商讨,扩大辐射的范围。
他们直接将一些小吃的做法教给了城中那些生活并不是太富裕的百姓,还主动给他们弄了一些摊位和推车,让他们就在食为先这条街上经营。
现在“食为天”、以及这条街如此热闹,就是因为这里的美食已经形成了规模。相互带动的情况下,这里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而且,他们这样做,不光能够让那些百姓的生活稍微好一些,而且还能够扩大“食为天”和“杨府”的影响。
这多多少少和当初杨逍宇在从通化县去往樊城路上所做之事,有些本质上的相似。
听完之后,杨逍宇除了惊讶之外,对这意外得来的“十燕”是越发的欣赏了!
两人说着话,便已来到侧巷入口。巷内稍显安静,一旁的空地上停放着几辆装载着货物的马车,车辕上烙印着陌生的标记,似乎是某家商队的。
杨逍宇随意瞥了一眼,觉得那标记有些眼熟,略一回想,记起这似乎是从樊城来霖益的路上,曾遇到过的一支小型商队所用的标识。他当时并未在意,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去了樊城,而且还采购了这满满几大车的“土特产”运回来。
“哦?是从樊城来的商队?”杨逍宇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看来咱们樊城的东西,也开始有人识货了。好事,这是大好事!”商业的关键在于流通,有商队愿意往返樊城与霖益之间,说明樊城的产出开始有了外部需求,这对于吸引更多商人、盘活樊城经济、促进建设发展而言,是一个极其积极的信号。这比他预想中要快上许多,无疑是个良好的开端。
心情愉悦之下,他随着柳燕随走过那几辆马车,准备进入侧门上楼。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台阶的瞬间,却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又停了下来。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缓缓收回脚步,转身再次退回到那几辆马车旁边。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随意一瞥,而是变得锐利而专注。他仔细地打量着车上堆积的货物——大多是些布匹、手工编织的筐篓、粗糙但结实的陶器、以及一些明显是手工打造的农具和厨具。
他甚至还伸出手,拿起一双看起来针脚细密的布鞋,又掂量了一下一把铁口锄头,放在眼前上下打量,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和做工。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像是在检查货物成色,但全身的感知却在瞬间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弥漫开来,敏锐地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气息流动和动静。巷口传来的喧闹声,身边护卫略微紧张的呼吸,柳燕随疑惑但保持安静的目光……以及,马车周围,确实没有任何属于看管者的气息或视线。
他的眉头渐渐皱紧,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又恰好能让身旁的柳燕随和近处的护卫隐约听到:
“这针脚……是樊城东街李大娘的手艺,她纳的鞋底最是耐磨……”
“这铁口的火候和打造手法……是西城赵铁匠家的,他打的锄头轻重适中,很受农户欢迎……”
“这陶罐的釉色和形状……是南巷孙师傅窑里出来的,虽然粗糙,但厚实不易裂……”
“还有这麻布的纺织密度和手感……”
他一件件物品看过去,竟如数家珍般点出了它们的来历和特点,仿佛对樊城各家作坊的手艺了如指掌。
旁边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少爷突然对着一车普通土产如此较真,行为似乎有些突兀和奇怪。唯有柳燕随,眼神微微闪烁,他似乎从杨逍宇这看似冒失无礼的举动和低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试探意味。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几辆马车,出声解释道:“兴许是包下这‘天’字号包厢的客人身份尊贵,信任我们‘食为天’的声誉和环境,所以才并未特地留人在此看管这些杂物……”他试图为眼前这看似不合常理的现象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同时也隐晦地点出这些货物可能属于三楼那位贵客,暗示少爷不必过于深究,以免唐突。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逍宇抬起的手势打断了。
杨逍宇先是赞许地看了柳燕随一眼,对他能迅速领会自己意图并做出反应表示认可,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清晰地分析道:
“你猜的并不全对,或者说,只看到了表面。”
“首先,他们不远千里,特地从樊城将这些在霖益随处可见、甚至显得粗陋不起眼的玩意儿当做重要货品贩运回来,这本就有些反常。虽说商队讲究来回不空跑,尽可能让每段路程都有赚头,但通常会选择价值更高、更紧俏或者更具特色的商品。这些普通日用品,利润薄,占地方,并非最优选择。”
“其次,即便他们真的如此计较成本,选择了这些货物,那么按照常理,在任何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都应对财物保持基本的警惕,至少会留下一个人,哪怕只是做个样子,看守这些‘用来赚钱’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放任不管,即便我站在这里翻动了半天,也无人出现询问或制止。”
“这绝不能用‘信任食为天’来解释。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对这些货品,根本不上心,甚至可能毫不在意其得失。”
“一个能够远行千里、尝试开拓新商路的成熟商人,绝不应有如此不合常理的做派。那么结论就很有意思了: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商人,此行另有目的;要么,他们开拓商路、赚钱盈利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或许在樊城本身,或许在其他方面……”
杨逍宇分析得很仔细,条理清晰,层层递进。他之所以说得如此详尽,一方面是因之前关于“食为天”未来的畅想和柳燕随出色的表现,让他起了爱才之心,想要借此机会现场教学,培养“十燕”观察、分析和推理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将自己的思考过程展现出来,便于身边人理解他的意图。
当然,他也不会把话说死,最后补充道:“当然了,这一切目前都只是基于细节的推测和我的个人感觉。说不定对方就是个特立独行、大大咧咧的商人,或者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殊情况。所以,我的判断也未必就全然正确,需要进一步验证……”
这下,没等杨逍宇说完,柳燕随已然完全明白,并且立刻做出了反应。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果断地打断了杨逍宇的话:
“我明白了,少爷。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猜测终究需要事实来印证。我这就亲自去楼上,想办法暗中盯着那个包厢的客人,查探其虚实。”
说完,他微微停顿,见杨逍宇没有其他补充或吩咐,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对着杨逍宇和护卫们微一颔首,身形一晃,便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侧门的阴影之中,迅速消失不见。
如此敏锐的领悟力、果决的行动力和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让杨逍宇心中更是欣慰,对柳燕随和“十燕”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们也上去吧。”杨逍宇收回目光,对身旁的护卫说道,脸上的凝重之色稍减,但眼底的警惕并未散去。他抬步登上楼梯,准备先去往预留的专属包间,一边等待柳燕随的回报,一边好好祭奠一下自己早已抗议不断的五脏庙。
而与此同时,在三楼最深处那间最为奢华隐秘的“天”字号包间内。
何伟金正垂手恭立在旁,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谦卑而恭敬的笑容。桌上的珍馐美味几乎未曾动过多少,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主位之上。
那里,独自坐着一位衣着考究、器宇不凡的年轻人。他并未在意恭立一旁的何伟金,甚至似乎也并未完全沉浸在眼前琳琅满目的新奇美食之中。
他的动作优雅而缓慢,筷子偶尔夹起一点菜肴,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眼神却深邃而平静,仿佛在透过这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品味着其背后所代表的更多东西——创意、野心、以及或许连经营者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的、某种颠覆性的力量。
包间内檀香袅袅,安静得只剩下极其轻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哗,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何伟金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打扰,他知道,这位主子思考的时候,最不喜被人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