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这个名字,像一层冰冷坚硬的壳,将林序紧紧包裹。他穿着那身不合体的灰色制服,行走在废墟与绝望构成的街巷间,胸前的锈蚀双剑徽章不再仅仅是装饰,而是浸透了他无声尖叫的烙印。
铁砧似乎有意锤炼他,派给他的任务一次比一次更接近那模糊的底线。从最初的威慑性巡逻,到收缴“违规”物资,再到……“清理”障碍。
所谓“障碍”,往往是那些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濒临死亡,或者胆敢挑战“规则”的流民。他们像城市新陈代谢产生的废弃物,需要被及时“处理”,以维持表面那可怜又可悲的“秩序”。
第一次参与“清理”时,林序的胃里翻江倒海。目标是一个在配送中心外哭闹太久、被认为“扰乱秩序”的老妇人。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浊的眼睛里只有疯癫和饥饿。铁砧甚至没动手,只是对林序扬了扬下巴。
“钉子,让她安静。”
林序握着电击棍的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那个风中残烛般的老人,仿佛看到了某种未来的缩影。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需要我教你吗?”铁砧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还是说,你想去陪她?”
另一个执法者已经不耐烦地上前,准备代劳。
就在那一刻,林序动了。他不是出于愤怒或勇气,而是出于一种更深层的、动物般的求生本能。他抢上前一步,用电击棍抵住老妇人的肩颈,按下了开关。
“滋啦——”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老妇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随即软倒在地,不再动弹。
没有死。他知道电击棍的威力,不至于致命。但那种剥夺他人意识、像对待物品一样将其“处理”掉的感觉,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铁砧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度不像是鼓励,更像是确认一件工具是否顺手。林序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血泊里。
他开始学会更有效地隐藏情绪。将所有的恶心、恐惧和负罪感死死压在那副日益冰冷的面具之下。他观察铁砧和其他老执法者的一举一动,学习他们那种漠然的态度,那种将活生生的人视为数字和问题的思维方式。他强迫自己吃饭,强迫自己睡觉,因为虚弱的身体意味着死亡,也意味着他无法保护小茹。
他再也没有见过小茹。铁砧对此守口如瓶,只是偶尔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提醒他:“那小丫头活得好不好,全看你的表现,‘钉子’。”
这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也是支撑他在这泥沼中坚持下去的唯一念想。他必须“表现”得足够好,足够有价值,足够……冷血。
机会很快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到来。
几个街区外的一个小型聚居点,因为不满配给削减,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他们扣留了一名前去谈判的低级执法者作为人质。这在铁砧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挑衅。
“上面很生气。”铁砧在出发前对小队训话,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林序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这次不是驱散,是镇压。要让所有人明白,挑战规则的下场。‘钉子’,你打头阵。”
林序的心猛地一沉。打头阵,意味着他将第一个面对愤怒的人群,第一个可能见血。这不是清理单个流民,这是面对一群被逼到绝境的同类。
他们没有多余的武器,只有标配的电击棍和匕首。当他们到达那个聚居点时,看到的是几十个手持简陋棍棒、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疯狂的男男女女。被扣留的执法者被绑在中间,鼻青脸肿。
“放人!增加配给!”人群里有人嘶吼。
铁砧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最后警告,放下武器,释放同僚。否则,后果自负。”
回应他的是几块飞来的碎砖。
“动手!”铁砧低吼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他像一头冲进羊群的狼,电击棍挥舞得又快又狠,瞬间放倒了两个。
林序被裹挟着冲入人群。混乱瞬间爆发。怒吼声、惨叫声、棍棒交击声充斥着他的耳膜。他本能地格挡、躲闪,用电击棍击退靠近的人。有人用削尖的钢管刺向他的肋部,他险险避开,反手用棍子砸在对方的手臂上,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
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温热而腥甜。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看到了愤怒,看到了绝望,也看到了和他父母眼中一样的、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的疯狂。在这一片混乱中,他感觉自己正在迷失,那个名为林序的少年正在被“钉子”彻底吞噬。
突然,他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之前被他电击过的老妇人!她不知怎么混在了这里,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眼神空洞地朝着铁砧的后脑砸去!
铁砧正被两三个人缠住,毫无察觉。
一瞬间,林序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让老妇人得手?铁砧死了,秩序或许会暂时混乱,他和小茹会不会有机会?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会被暴怒的其他执法者撕碎。而且,铁砧是目前唯一知道小茹下落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头儿!后面!”他大喊一声,同时猛地将电击棍朝着老妇人掷了过去!
电击棍砸在老妇人的肩膀上,虽然没有通电,但也让她一个趔趄,石头偏了方向,擦着铁砧的肩膀飞过。
铁砧猛地回头,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妇人和空手的林序。他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狠狠刺进了老妇人的胸口。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老妇人睁大了眼睛,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铁砧拔出匕首,在尸体上擦了擦血迹,看向林序,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恢复冰冷。“反应不错,‘钉子’。”
战斗很快结束了。面对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执法者,乌合之众的抵抗迅速崩溃。地上留下了几具尸体和更多呻吟的伤者。那名被扣留的执法者获救,但已经吓破了胆。
回程的路上,队伍沉默了许多。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林序看着自己制服上沾染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感觉那颜色已经渗进了他的皮肤,他的骨髓。
铁砧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今天你救了我一次。我记下了。”
林序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只知道,在那一刻,他选择了维持这个吃人体系的稳定,用一条或许无辜的生命,换取了自己和小茹暂时的“安全”。
他看向远处社区中心那模糊的轮廓,那里象征着秩序、权力,也象征着更深的黑暗。他必须进去,必须爬到更高的位置。只有在那里,他才有可能找到小茹,才有可能……撼动这该死的规则。
胸口的双剑徽章,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它不仅仅代表着身份,更代表着他手上再也洗不掉的、血色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