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长江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江雾。龙江船厂码头上，“破浪”号如同蛰伏的巨兽，锅炉早已烧足压力，淡淡的蒸汽与江雾混杂，更添几分肃杀。所有船员均已就位，甲板上一片寂静，只有轮机低沉的呼吸和江水拍打船体的声音。
林昭与沈云漪并肩站在舰桥上，望着下游方向。远处，代表敌情的信号灯仍在持续闪烁——荷兰舰队已越过预定警戒线，正加速向江宁方向驶来。
“来了。”林昭轻声道，声音平静无波。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下游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帆影，不止一艘！借着微露的晨光，可以看清那是三艘荷兰主力战舰，呈楔形战斗队形，破开江雾，气势汹汹地直扑而来。它们显然也发现了严阵以待的“破浪”号，队形微微调整，侧舷的炮窗纷纷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升起战旗！所有人员，准备接战！”临时舰长（漕运把总出身的汉子，此刻已被正式任命为“破浪”号舰长）的声音通过传声筒响彻全舰。那面深蓝底色的“格物旗”在主桅杆上猎猎展开。
“保持航向，抢占上风位！炮组听令，目标，敌先导舰，测算诸元！”舰长继续下令，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却依旧稳定。
“破浪”号的明轮开始加速转动，庞大的船身逆流而上，试图占据有利的攻击位置。然而，荷兰战舰凭借风帆动力，在江风助力下，速度更快，机动性更强，迅速拉近了距离。
双方距离迅速接近至不足五百码！
“开火！”荷兰舰队率先发难！随着一声隐约传来的号令，三艘敌舰的侧舷几乎同时喷吐出大量的火焰和浓烟！数十枚沉重的实心弹丸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冰雹般砸向“破浪”号所在的水域！
“轰！轰！轰！轰！”
炮弹密集地落在“破浪”号周围，激起无数冲天的水柱！冰冷的江水如同暴雨般泼洒在甲板上，船身在爆炸的水压冲击下剧烈摇晃。一枚炮弹甚至擦着右舷明轮的边缘掠过，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凹痕！
“稳住！不要慌！”舰长死死抓住栏杆，大声吼道，“我们的炮射程更远！稳住！”
沈云漪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抓住身边的固定物，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密集的炮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住那艘冲在最前面的荷兰先导舰，大脑飞速计算着参数。
“距离四百二十码！敌舰航向不变！左舷三度！”她大声报出数据。
炮组学员在老兵的协助下，迅速调整着那门主炮的射角。
“瞄准完毕！”
“开火！”舰长几乎在沈云漪点头的瞬间下达了命令！
“轰——！！！”
“破浪”号的舰艏主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炮口喷出的烈焰瞬间照亮了周遭的江面，巨大的后坐力让整个船身都为之一震！一枚特制的、被沈云漪改良过弹形的实心穿甲弹，以远超对方炮弹的初速，撕裂空气，直奔目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道模糊的弹影。
“砰——哗啦！！！”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从荷兰先导舰的舰艏部位传来！只见其舰艏水线附近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木屑纷飞如雨，破碎的船板甚至飞溅到了江中！那艘战舰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一顿，船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沉，航速骤降！
“命中！命中舰艏水线！”了望哨的声音带着狂喜的嘶哑！
首炮命中！而且造成了显而易见的重创！
“破浪”号上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这精准而致命的一击，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然而，敌人的反击也随之而来。另外两艘荷兰战舰显然被激怒了，它们不顾受伤的同伴，更加凶猛地扑上来，侧舷火炮再次轰鸣！更多的炮弹呼啸而来。
“左满舵！规避！”舰长紧急下令。
“破浪”号笨拙地转向，一枚炮弹几乎是擦着舰尾落入水中。
“装填！快！装填！”炮组区域，学员们不顾呛人的硝烟，拼命清理炮膛，准备下一次射击。但全尺寸主炮的装填速度，远慢于对方的侧舷齐射。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转向太慢，装填也慢，会被他们用数量压制的！”舰长焦急地看向林昭。
林昭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受伤的敌先导舰已基本失去战斗力，但另外两艘敌舰正试图左右包抄。
“传令！放弃与敌舰对轰！目标，敌右翼舰的帆缆！”林昭果断改变战术，“打断它的腿！”
命令被迅速理解。当主炮再次装填完毕时，炮口微微抬高。
“轰！”
又一发炮弹射出，这次精准地命中了右翼敌舰的主桅杆！高大的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带着巨大的船帆轰然倒塌，砸在甲板上，引起一片混乱和火光！那艘战舰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操控失灵。
战局瞬间扭转！“破浪”号凭借超远的射程和精准的打击，在两轮射击中，一伤一废两艘敌舰！
仅剩的那艘荷兰战舰显然没料到这艘怪船的火力如此精准和刁钻，它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靠近，而是转向试图与受伤的同伴汇合。
“想跑？”林昭眼神一冷，“追上去！保持距离，用炮火驱赶他们！”
“破浪”号开足马力，喷吐着浓烟，追着后撤的荷兰战舰，主炮不时轰鸣，虽然没有再次取得直接命中，但精准的落点始终威胁着敌舰，迫使它们无法从容撤退，也无法重新组织进攻。
江面上，上演着一幕奇景：一艘冒着黑烟的明轮怪船，追着三艘体型更大的西洋帆船猛打，其中两艘已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这场发生在龙江口外的初战，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当太阳完全升起，江雾散尽时，荷兰舰队已然拖着伤残之躯，退出了江宁附近水域。江面上，只留下破碎的木板、漂浮的杂物，以及那艘舰艏破损、正在缓慢下沉的敌先导舰，宣告着入侵者的失败。
“破浪”号停止了追击，船身遍布水渍和硝烟痕迹，右舷明轮外壳有明显的凹痕，但主体结构完好，那门主炮依旧森然指向远方。
甲板上，船员们望着退却的敌人，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他们赢了！他们用这艘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铁舰，击退了不可一世的红毛夷舰队！
沈云漪靠在舰桥围栏上，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沾着烟灰，双手因为紧握而微微颤抖，但眼中却闪烁着激动与自豪的泪光。她做到了，她的设计，她的计算，在这血与火的考验中，证明了自己！
林昭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
“我们赢了第一阵。”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沈云漪接过手帕，用力点了点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了望哨突然传来新的警讯：
“北面！发现大量帆影！是……是北边水师的船！数量很多，正顺流而下！”
林昭与沈云漪对视一眼，刚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击退了海上的狼，北方的虎，已然露出了獠牙。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