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这天，古柳村难得像过年。
从早上六点开始，村口那棵秃了半头的老柳树下，就有人蹲着看热闹。
王支书一身新衬衫，顶着他标志性的油头，指挥贴横幅：“再往左一点！‘山河里便利店’这几个字，要刚好对着路口——路过的人一抬头，先看到我们。”
有人笑：“王书记，你这是把我们当景区门楼搞。”
“你不知道，现在都讲形象工程。”王支书背着手，一本正经，“拍照也好看。”
——当然，他没说后半句：“材料里也好写。”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门头上那几个大字，心里忽然有点恍惚。
如果没有那只碗、没有那一身乱七八糟的运气，我大概现在还在城里挤地铁，吐槽公司发的中秋月饼。
现在我在村口站台上，被人塞了一把剪彩用的红绸，系统在我眼前弹了个新面板：
【节点：古柳便利店（试运行）
类型：商业气运节点
连接：
——宿主个人气运：弱绑定；
——苏家家庭气运：强绑定；
——古柳村整体气运：中度绑定；
——外部金融\/项目气运：潜在连接。】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今日建议目标：
首日人流量 ≥ 200；
首日流水 ≥ 5000；
负面舆论 ≤ 3 起。】
我差点没憋住笑：“你这是 KpI 呢？”
【便于评估利息回流效率。】
“行吧，懂了。”我心里说，“你现在不仅是命运系统，还是绩效考核系统。”
“小宴！”王支书冲我招手，“准备一下，剪彩要有精神啊，你是我们古柳的‘大学生典型’。”
他特意强调“典型”两个字。
典型的意思是——材料里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疼。
苏小杏从里头端了一盘一次性纸杯，脸色紧绷：“等会儿剪完彩，记得帮我看着门口别堵了。”
我看她一眼：“你就一个要求，能不能不要一副‘我明天就要死了’的表情。”
“那你来上。”她白我一眼，“店名写你，贷款写你，货款欠你，出事也算你。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张了张嘴，嘴角抽了两下，最后只挤出一个特别挫的笑。
“算了，看着就晦气。”她叹气，又补了句，“不过今天晦气归你，好运归我，我认。”
——这就是小杏，嘴上不肯说“谢谢”，会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承认：你帮到我了。
周甜坐在小电驴上，手机架在自拍杆上，提前预热直播。
“大家好，这里是古柳村，我身后——”镜头一转，对准便利店，“就是我们村的第一家便利店，今天开业！你们猜，第一天营业额能到多少？”
弹幕刷起来：
【城里人：5000 很正常吧】
【也有可能 500】
【看装修挺像加盟店，牌子都一样】
【主播你家是不是也有股份哈哈】
周甜把弹幕念给我听：“你看，人家说你们装修挺像那么回事。”
“那也是山河里给我们标准化模板。”我说，“连货架间距都按图纸来的。”
“标准化才有连锁感嘛。”她一本正经，接着压低声音，“不过你要是今天翻车，我能剪一个《古柳便利店翻车记》，流量也不错。”
“滚。”我笑骂。
八点整，一辆小汽车停在村口。
下来的不是平时见惯的镇里老干部，而是一个扎马尾、穿浅色衬衫的年轻女人，脚上踩着低跟鞋，一看就是“机关单位年轻人”。
她手里拿着文件夹，旁边跟着村委会的小王，嘴里念：“一会儿剪彩，你讲话别超时，上面只给你两分钟。”
“知道知道。”王支书连忙迎上去，“罗科长辛苦了，路上堵不堵？”
“现在不叫科长了。”她纠正他，“叫‘振兴办专员’。”
——名字变花一点，指标就多一点。
“罗……专员。”我在心里把称呼复读一遍。
系统迅速给出标注：
【新角色：罗雨薇
身份：镇振兴办工作人员
与节点关联：外部项目资源接口人。】
我哼了一声：“你消息够灵通。”
罗雨薇这才注意到我，眼神在我身上停了一秒。
“你就是林宴？”她翻了翻手里的名单，“大学生返乡代表。”
“代表不敢当。”我握手，“被代表的那一个。”
“今天主要是看你们这家店能不能立起来。”她笑了一下，职业性微笑，“上面想看数据——开店前后三个月，你们村的人均消费有没有变化，有没有人因此多了一点收入。”
“那要是有人因此少了一点呢？”我问。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事。”我笑笑，“提前替你想好汇报难点。”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没接这句，转头去和王支书说流程。
系统在旁边给了个注释：
【备注：罗雨薇风险意识较强，对“数据好看但有副作用”的情况敏感。】
“你别老分析别人。”我心里说，“先分析分析我今天能不能混过这一关。”
【宿主当前状态：轻度紧张，心率略高。】
“谢谢你。”我翻白眼，“我自己摸胸口也知道。”
剪彩环节其实很简单——拉条红绸，放两挂礼花，大家一起鼓掌。
“我宣布——山河里古柳村便利店，正式开业！”王支书最后一个字刚落，周甜那边礼花“砰砰”地响，彩纸炸了我们一身。
红纸落下来的瞬间，系统面板上跳了一行：
【节点激活：成功
当前人流：37
当前流水：0】
——废话，刚开门，谁会一边剪彩一边付款。
第一波进店的人，是村里几个老大爷老太太。
“哎哟，这里面亮堂。”
“比镇上的那家还好看一点。”
“这瓶酱油怎么卖？”
“哎呀，包装真好看，拿回去摆着就值。”
小杏笑得脸都酸：“叔，阿姨，慢慢看，喜欢啥我给你们打个折。”
“还能打折？”老大爷眼睛一亮，“那我多拿两袋盐。”
我在旁边扫码，一边心里默数：1、2、3……
系统同步更新：
【人流：第一小时 63 人
流水：第一小时 873 元
负面舆论：0】
“不错嘛。”我心里说，“这要是放在城市，也算开门红了。”
【提醒：宿主请注意——
当前消费集中于日常刚需品，
对整体气运的“提振效果”有限。】
“你还挑顾客？”我无语，“人家买盐买酱油不香吗？”
【刚需消费主要作用是“稳定”，无法有效拉高村落对外吸引力。】
“那你想看啥？”我问，“有人来跳广场舞顺便办张信用卡？”
【例如：便利店兼具“外来游客消费节点”“线上订单中转站”等功能，会有更明显效果。】
“你这说人话一点就是——”我挑眉，“要我把这儿搞成网红打卡点。”
【这是一个可选方向。】
“那你跟周甜去聊。”我说，“她比我懂。”
中午前后，人开始多起来。
村里人、附近几个组的人、路过的货车司机，还有镇上的俩银行工作人员——穿着短袖衬衫，手里拿着一叠宣传单。
“普惠金融到家门口！”
“扫码立减 5 元！”
“今天办卡有小礼品！”
他们在门口支了个小桌子，一边发扇子一边扫人微信。
我看着他们的展架，上面印着大大的几个字：“让每一个有梦想的家庭，都能享受金融支持。”
——这句话我昨天刚在吴家听过另一个版本。
系统很及时地同步：
【外部金融节点接入：古柳村 x 某农商行
影响：
——提升部分家庭短期发展能力；
——提高部分家庭因债务出现连锁风险的概率。】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我心里骂，“这不是废话吗？”
【系统职责是告知宿主“好处”和“代价”并存。】
“那你顺便也告知一下，那些午睡被吵醒的大爷大妈，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被告知。”
【系统与村民无协议。】
“你这态度要是搁网上，早被骂上热搜。”我冷笑。
“宴子！”王支书招呼我，“过来过来，银行的小张要跟你聊两句。”
我只好走过去。
小张一脸热情：“林同学，你大学学的是啥来着？”
“信息管理。”我说。
“那正好！”他眼睛一亮，“以后这个便利店如果搞线上订单啊、小程序下单啊，我们可以一起做活动。你就是我们村的‘数字合伙人’。”
——现在所有人都特别喜欢给你发名片式标签。
“再说吧。”我笑，“我们先把线下货都卖出去。”
“对对对。”他赶紧递过来一把印着银行 logo 的扇子，“先祝你们开业大卖。”
系统在旁边给我弹出一条小贴士：
【提示：通过银行渠道接入的“消费券”“满减活动”，会把部分外来气运引入村中。
但同时，也会锁定一部分村民的消费路径。】
“简单说就是——”我心里翻译，“大家以后买东西得绕你们一次。”
【可以这么理解。】
我突然有点烦。
从早上到现在，我感觉自己被很多看不见的线缠住——
便利店是一个节点，
银行是一个，
镇里的振兴办是一个，
再往上，还有山河里这个品牌、还有那些我还没见过的人。
每一根线，都想往我身上缠一点。
而系统，站在旁边记账。
下午三点，人流开始明显往下掉。
太阳晒得厉害，村里人该睡的睡，该去地里干活的也走了。
便利店里空了一圈，只剩几袋零食孤零零地躺在货架上。
“小杏，吃不吃薯片？”我从货架上抽了一包，“我自己付钱。”
“你那点钱留着买袜子。”她懒得抬头，“你上次回村，还是我给你掏公交钱的。”
“那我就当还你车费。”我撕开包装，往她嘴里塞了一片。
她嚼了两下，突然问：“你说，我们家这店能撑多久？”
“你这是开业第一天就开始考虑倒闭？”我说。
“我见过太多早死的店。”她低声说，“县城那边去年新开了三家奶茶店，今年倒了两家。”
“那你怎么还敢开？”我问。
“总得有人试试，谁也不想一辈子只在村口收快递。”她看着玻璃门外，“你知道村里现在怎么说吗？”
“说啥？”
“说我们家赶上好时候。”她冷笑，“‘看吧，跟林宴混总算混出点样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点不屑，也有一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满足。
——人都是矛盾的。
系统在旁边悄无声息地记了一行：
【苏家主观幸福感：中 → 中偏上
苏家“对宿主依赖度”：提升 12%。】
“你少给人打标签。”我心里说，“她好不容易开心一点，你就写个依赖度。”
【这有助于宿主在后期还气运时评估“情感负债”。】
“谢谢。”我叹气，“你这个系统吧，不是没用，就是太直白。”
门外突然有电动车的声音。
周甜又回来了，身后载着两个小孩，每人手里举着一只冰棒。
“走走走，小杏，抬头，笑一下。”她冲进门，“我刚发的视频，评论区全在问东西贵不贵。”
“你回什么？”小杏立刻紧张。
“我说——”周甜一字一顿，“‘比镇上方便，比村里小卖部环境好，价格差不多，老板人好说话’。”
“你把‘老板人好说话’删掉。”小杏迅速护住收银台，“不然以后全村记账都记到我这来。”
说话间，一个影子挡在门口。
“哟，挺热闹。”是老马——
那个当年几亩菜被虫咬得干干净净的老马。
他手里提着两个蛇皮袋，里面是刚摘下来的蔬菜，叶子还带着水。
“马叔。”我喊了一声。
“宴子回来了。”他笑，“小杏，听说你家开大店了，叔特意给你送点新鲜菜。”
“哎呀，马叔，您自己家留着吃呀。”小杏嘴上客气，眼睛已经在打量那袋菜的卖相。
“吃不完。”老马摆摆手，“这两年行情不好，送给你撑撑场面。”
系统弹出提醒：
【检测到潜在供应链节点：
对象：马家
资源：蔬菜种植基础
当前气运：低位徘徊
历史事件：多次农业减产、一次项目投资失败。】
【建议：
宿主可考虑将便利店部分进货渠道转向马家，以增强马家家庭收入；
代价：便利店利润率略降，且将来可能卷入马家与外部农产品集团的竞争。】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
老马笑着说：“要不这样，以后你店里卖的蔬菜，让叔来供？你不用一次给钱，卖多少记多少，月底算账——你放心，叔讲信用。”
“这个……”小杏看向我。
她很清楚：
这不是简单“帮帮熟人”的问题，
一旦同意，等于把便利店的一部分命，绑到马家那块地上。
“试试也行。”我正要说话，系统又跳出来：
【提醒：
若宿主同意“马家供货方案”，则马家成为“003 号利息对象”最优候选。】
【003 号对象：马家（预选）
风险说明：
——若后续山河社\/外来资本介入农产品供应链，马家将成为首批受冲击群体之一。
——提前加注气运，可能放大他们在下一轮冲击中的损失幅度。】
简单点翻译就是——
你现在拉他一把，
以后浪大了，他可能摔得更狠。
“小宴？”老马以为我没听见，“你怎么愣着。”
“我在算账。”我说。
“算啥账？”他爽朗一笑，“叔知道你读过书，算账肯定比叔清楚。”
“马叔。”我缓缓开口，“现在店刚开，我们进货都是山河里统一配的，你这边的菜，质量肯定没话说，就是——我们得先看看销量。”
“我懂我懂。”老马点头，“一口吃不成胖子。”
“要不这样。”我接着说，“你先每天送一点过来，写清单，卖得出去的，我给你钱；卖不出去的，我们商量着看怎么处理——比如做成半成品、给村里食堂，或者搞个‘快要过期特惠区’。”
小杏瞪大眼：“你又给我加活是吧？”
“这是经营策略。”我冲她眨眼，“你不是老板嘛。”
周甜已经举起了手机，对着老马和那两袋菜拍：“这画面有意思——‘旧农业’和‘新零售’在一个门口碰头。”
系统冷静地更新：
【节点更新：
——马家与便利店之间，建立弱绑定供应关系。
——马家“成为 003 号对象”概率：从 62% → 78%。】
“你就不能先不算概率吗？”我心里吼，“让我当两分钟好人行不行。”
【宿主可以当好人，系统负责提示后果。】
“后果你就自己留着看吧。”我烦躁地关掉界面。
老马一拍我肩膀：“行，就按你说的。你这孩子，跟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说话结实。”
我心里一沉。
——别提爷爷。
一提，我就想起那句“你得还”。
太阳开始往西边偏，人流又多了一波。
有人专门来看热闹，有人是真的来买东西，还有几个被银行宣传单忽悠来的镇上人，顺便在店门口合了张照。
周甜蹲在地上剪视频，嘴里叼着一根吸管：“这个场景真好——有老人、有小孩、有外地车，有挂横幅的村口，这就是平台最吃的那种‘乡村振兴模板镜头’。”
“你少给他们免费剪宣传片。”小杏说，“我怕哪天文件里一张截图，把我们印在封面上，村里出什么事，第一时间拿我们顶锅。”
“你也想太多了。”周甜笑，“现在还轮不到你顶。”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有点认同小杏。
系统给出一个冷冰冰的小结：
【今日截至 17:30：
——便利店人流：243
——流水：5368 元
——负面舆论：2 起
（注：1 起为“价格略贵”的抱怨，1 起为“记账难以追踪”的担忧。）】
【短期评估：
——苏家气运：小幅上升；
——村整体氛围：短期活跃度提升；
——“公平感”指标：略有波动。】
“公平感？”我抓住这个词，“你还会算这个？”
【基于语言情绪分析与行为观察，系统可粗略判断群体对‘运气分配’的主观感受。】
“那你现在怎么评价？”我问。
【部分村民认为：
——“福气总算轮到别人家”；
——“我们家可能永远轮不到”；
——“有人走运是好事，但最好不要只他一家。”】
“所以，你把我们店开业这件事，记在‘有人走运’这一栏？”我说。
【是。】
“那吴家去检查的事，你记在哪一栏？”
【“有人终于没那么倒霉”。】
我笑了一下，笑得有点酸：“你这系统，分得倒挺清楚。”
【宿主今日利息回流情况：
——苏家：商业节点激活，回流 0.4%；
——吴家：医疗节点启动，回流 0.2%；
——便利店对全村“生活便利度”和“外来气流”的提升，回流 0.3%。】
【合计：今日已归还古柳村气运：0.9%。】
我愣了一下：“0.9？那我现在还欠多少？”
系统安静地给出一串数字：
【宿主个人持有村源气运：
63% → 62.1%。】
“……”
我忽然特别想把这破系统从脑子里卸载。
你折腾一天，
开店、剪彩、跟银行周旋、接人带笑、听村民的羡慕和酸，
晚上回头一看——
就还了不到 1%。
“宿主情绪波动明显。”系统提示，“建议休息。”
“休息个鬼。”我说，“你还有一件事没说完。”
【哪一件？】
“003 号对象。”我盯着空中那块面板，“别总给我写‘待评估’，你有本事就说出来。”
系统沉默了一瞬。
然后，一行新字慢慢浮现：
【利息对象 003：马家。】
【原因说明：
——历史霉运累积明显；
——当前即将与便利店绑定供应链关系；
——未来可能卷入外来资本对本地农产品的整合。】
【建议：
宿主需在近期内，设计一次“既不让其短期暴富，又能避免其彻底崩盘”的分运行为。】
我看着那三个字——“利息对象：马家”，后背泛起一层细汗。
门口，老马正蹲在台阶上，抽一根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挂着久违的笑。
他刚刚对我说了一句：“宴子啊，叔这辈子没能走出去，就寄希望你们这代人能把古柳弄得比以前更好一点。”
那一刻，我差点脱口而出：“那你知道吗，我当年就是从你们身上抽走了一点‘好一点’。”
我没说。
只是在心里默默想——
还利息这件事，
远远没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便利店灯箱在傍晚亮起来的时候，村里人说：
“看，古柳也有自己的小商圈了。”
系统在暗处说：
“看，古柳的账，正式开始对外公开了。”
而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还没开封的对账单。
——我隐约知道，接下来，每一笔都不只是“钱”的事。
那 0.9%，只是个起步价。